李弗襄的眉峰一挑,似乎在回应——是,只有你。 人沉溺于情中总容易忘乎所以,高悦行好歹没忘了正事,问道:“你带进的那位温昭容,是什么来头?” 李弗襄道:“我们上次好像谈过这个问题,我以为你猜到了。” 高悦行:“我是猜到了一点。” 李弗襄点头:“就是你猜的那样。” 在里,有许多话是不敢往明了说的,即使是在此时空无一人的乾清里,也要掂量墙上爬着的蚂蚁是否可信。 李弗襄忽然提起一个人:“阿行,还记得李弗逑吗?” 那个人都快已经淡忘在高悦行的记忆中了,她说:“还记得?怎么了?” 李弗襄说:“我曾见过他。” 高悦行神情一变:“在哪?” 李弗襄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停了一会儿,笑了笑,道:“梦里。” 可他一点儿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高悦行喃喃问道:“梦里……你在梦里怎会见到他呢?” 李弗襄:“我很早很早之前就见过他,在小南阁,在遇见你之前,他从那个砖里,给我送过银锭子。” 高悦行用了很大的力气才住了心底的惊讶,让自己显得和从前一样冷静,可是李弗襄说出的话还是令人出乎意料。 李弗襄:“他送给我银锭子的时候,趴在地上,隔着墙,还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对不起。可惜我那时还不能很能理解这三个字的意思。” 他给李弗襄送银锭子的举动必然是善意。 可他们当时都太小了。 一个不知银子为何物,一个误以为银子就能让人的子好过。 李弗襄被囚在小南阁里,给再多的金银又管什么用呢? 他为什么要对李弗襄道歉? 和恨都不是无缘无故的,歉意亦如此。 高悦行首先反应是,他因为他得知了自己鸠占鹊巢的身世。 是出于良知吗? 高悦行心里突兀地升出一丝矛盾。 李弗逑逮着一只杜鹃幼鸟,说什么天生坏种。 可高悦行仍然觉得,少有人天生就坏。如果李弗逑曾经是个会给李弗襄送银子并为自己的身世道歉的孩子,他后来缘何又会养成那种乖戾的情呢? 那起狐胡细作必然不了干系。 可这里,也不乏对他好的人啊。 皇帝自不必说。 柳太傅乃当世鸿儒。 景门的惠太妃是里一等一和善的长辈,对于李弗逑这个皇帝最喜的儿子,也是疼宠到了骨子里。 那么多的都抵消不了他心中的怨和恨么? 李弗襄道:“那段时间,皇上在查里的细作,不仅仅是浮于表面的那些,还有已经深扎在京中和里,正在偷偷啃噬大旭朝基的那些。” 高悦行:“那件事情我知道,据说用了很长时间,才真正动手一网打尽。” 李弗襄说:“李弗逑作为知情者,被皇帝秘密关押拷问了,锦衣卫动的手,他消失的那几个月,人其实就在里,哪儿也没去。他想见皇上,但是皇上不肯见他,乾清里的事儿瞒不住我,于是我寻到了机会……” 高悦行领会到他未说完的话。 他去见了李弗逑。 高悦行五味杂陈地问道:“他说恨我了吗?” 有一幅画面,在高悦行的心里,一直藏得很深很难忘。 檐角下的光已经褪了,明暗并不分明,一个少年冲她惨淡地笑,说:“高悦行,你就是来克我的。” 高悦行对那句话也记得很深刻。 他应该早就看出来了。 她不遗余力地查他,拼命也要把尘埋的真相挖出来大白于天下,她就是奔着要他命去的。 高悦行闭了闭眼,抚住前额,半晌,说道:“我曾经做过一件事,我明知道我所作所为会将一个孩子到死路上,可我还是去做了。” 甚至心肠硬到不曾有任何犹豫。 许多年来,也不曾有半分后悔。 李弗襄抬手扳住她的肩膀,要她睁开眼看着他,说:“我也杀过很多人,他们有的年纪比我还小,刀兵相见的时候,我能清楚的看见他们眼里的惧意,我知道他们渴望活着,但还是亲手斩下了他们的头颅。” 高悦行慢慢地靠过去。 李弗襄与她额头相抵。 高悦行陡然发现,相识这么多年,自己一颗越变越软的心,皆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的存在。 李弗襄说:“有很多次,我闭上眼,觉得自己站在悬崖上,脚下只有方寸之地,进不得,退不得,我有时候想,就这样坠下去算了,可是,我总能想到你,我一想到你,就觉得有绳子拴在我身上。我不管落到哪,最后都要回头去找你的。阿行,清凉寺的住持说,你是我的福缘。” 他们就站在窗边上。 灯烛将他们的绵的影子投到了窗纸上。 此刻,进退不得的另有其人。 乾清外的玉阶上,皇上站着吹了半柱香的冷风了,卫们跪倒一地,鸦雀无声。皇上负手望着那扇窗,一言难尽的表情只有最前方的丁文甫能偷眼瞧到。 不过看着倒是没有动气。 丁文甫心里嘀咕。 许修德陪着站了许久,琢磨着差不多了,轻轻开口:“陛下……” 皇帝一拂袖,打断他接下来的话,说:“罢了,朕今夜还是留宿靡菲吧。”他低头对丁文甫吩咐:“你机灵点看着里头,晚些好好护送高小姐回去。” 丁文甫立刻回是。 皇帝自己有家不能回,带着许修德,一步一步走进暗处,从哪来回哪去,丁文甫起身一个眼神,几个卫无声的上前护送。 丁文甫用自己的钢护腕贴了贴脸侧的汗,再回望一眼窗上的灯影,心里慨颇多。 ——已经得了赐婚圣旨的小鸳鸯,就是底气不凡啊。 第77章 绵了片刻, 高悦行告诉自己不可沉溺其中,将自己□□,她侧了侧头, 问:“你那时见到了李弗逑,他是什么光景呢?” 李弗襄说:“他就被关在东下的那个地牢里,曾经关过你的地方。” 高悦行:“原来如此……” 李弗襄:“倒是没有用刑,皇上每只给他一口水和三口饭, 那里暗无天, 但是不许点灯……每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 锦衣卫会带着灯和纸笔进去让他写。他若是能写出些有用的东西, 锦衣卫才会有另外的奖励给他。” 高悦行严肃地听着。 那可还不如上刑好受呢。 一天两天尚可,他足足几个月, 是如何熬过来的。 李弗襄说:“他很想见皇上, 他说, 只要皇上肯去, 他愿意将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可是皇上不愿再见他了。 即使话说到那份上,皇上也始终没有动摇过。 皇上是心狠。 皇上更怕自己的心不够狠。 毕竟皇上疼了他那么多年。 李弗襄道:“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几乎已经不成人形了,他认出了我,他还问我,恨不恨他。” 高悦行皱眉:“他没疯?” 李弗襄:“他很平静……他说, 他还很想见见你, 但他知道是不可能了。” 那种程度的折磨对于他的过往来说, 也许本算不上什么。 谁都不知道, 他在得知自己的身世, 身边又了狐胡细作的眼睛之后, 过的是怎样的子。 他在城之中游走的时候, 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听李弗襄继续说道:“我去的那一,他在纸上写下了惠太妃的名字。” 高悦行愕然:“什么?!” 李弗襄一双清亮的眼睛盯着她,点了点头,说:“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没听错,是惠太妃。” 高悦行控制不住地微微摇头。 李弗襄:“皇上将那张纸当场烧了,怒斥其一派胡言,攀咬。” 高悦行也觉得不靠谱。 先帝驾崩后,他的妃嫔们,育有皇子的,随子嗣前往封地,而无子无女的,通通送到寺里带发修行去了,而这位惠太妃膝下并无子女,却能留在中颐养,皇帝不仅对其敬重有加,而且还赐了她单独的景门,独一无二的恩宠,自然成了京城中的焦点。 高悦行也了解个大致。 惠太妃膝下虽然没有子女傍身,但她与先太后的情谊非同寻常,在闺阁时便是手帕,入后又互相扶持。先帝驾崩之后,先太后做主,皇帝首肯,才特许惠太妃留下。皇帝幼年时,和这位惠娘娘极为亲近,所以,后来他经过再三斟酌,才选择将李弗逑给她养着。 高悦行说:“惠太妃待他不薄,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李弗襄一耸肩,不置可否,道:“或许吧。” 高悦行:“你有别的看法?” 李弗襄不肯说话了。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