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禄跟进来,听到这里终于哑然:“先生,这是船长的错,已经严厉处置过,整理证据提起公诉了。” 这次事故源于船长严重的判断失误,违规将船驶入了近岸的浅海水域。明危亭一发现异样就立刻赶去船长室处置,这才让骆家那些人钻了空子。 如果不是处理及时,邮轮就不是搁浅触礁这么简单,一旦发生爆炸或是倾覆,才真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这次事故的后续处理接近完美,只差最后一环。” 明禄稍一犹豫,才又问:“先生,真的不公布零死亡的结论吗?” “没必要。”明危亭摇了摇头,“加强内部监管,重新考核资质,以后严再出现这类低级事故。” 这些当然都是必须要做的,明禄应了声是,逐条记下,又看了看睡在上的人。 “先生。”明禄问,“不公布零死亡,是因为这位……骆枳先生吗?” 明危亭蹙起眉。 明家没有情温良的传统。他看起来和气,是因为在那位睡着的客人身边,现在气息冷下来,眼底就透出幽暗的黑沉。 明禄知道问错了话,低下头要道歉,明危亭却又开了口。 “骆枳沉在海里了,没救上来。” 明危亭说:“已经送回骆家了。” 明禄愣了一愣,下意识看了眼合眼安睡的人,随即立刻明白了明危亭的意思:“是。” 明禄又仔细看了看那位客人,似乎想要再问什么,又有些迟疑。 “我是他的粉丝,我在追他的星。”明危亭说,“我自认是他的朋友。” 他已经在心里练习了很多次这几句话,所以现在说起来也很畅。倒是明禄被这个说法引得有些讶异:“先生,您知道什么是追星吗?” 明危亭垂下视线,看着那把靠在边的吉他。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明禄以为不会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准备退出门时,才又听见他的声音。 “第五个错误。”明危亭说。 明禄怔了怔。 明危亭又伸出手掩了下被角,才起身出门,他一直走到船舱外,沿着舷梯回到甲板上。 明危亭点了支烟。 他没有烟的习惯,只是看着那支烟,看着那一点火光在手里明明灭灭地亮。 他不懂得什么是粉丝,什么是追星,所以他错过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那里的海滩原本不该那么黑那么冷,那里原本有一团最亮最暖的篝火,有世界上最好听的吉他独奏。他从没听过有人那样坐在海边的沙滩上弹吉他,他追着那把吉他开了条航线,那之后就一直有邮轮在这里靠港。 可篝火不见了。 “我跳下水去抱他。” 明危亭说:“他离我不远。” 不远处就是骆钧在的救生艇,骆钧朝简怀逸急切地伸出手,那个人甚至完全没有看到骆枳。 明危亭拨开水游过去,海水冷得刺骨,他的手臂冻得有些使不上力,没能一次就成功捞住骆枳。 骆枳醒着,那些汹涌的冰冷的咸涩体没过他的身体,把他进去。 明危亭潜进水里去抱住他,抱着他向水面上游。 他们靠得很近,他的手臂拦在骆枳背后,骆枳的脸贴在他的颈间,有滚热的体大颗大颗渗出来,又被海水迅速同化成接近冰点的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体渐渐没有了。 他低下头,看见那团火冰冷地靠在他口,苍白头颈向后无力地折下去,已经没有了呼。 骆枳永远被留在了那片海里,连同这个名字所包含的一切。 当那个照顾他的人过世,在作为骆枳活着的这些年里,没有人再对他说过喜他。 怎么会有追星的粉丝,见到真人以后,都不知道要说一句喜他。 “所以不行。” 明危亭的声音很轻:“只是演戏,不行。” 他掸了掸烟灰,海风立刻卷着那些灰白的碎屑投进水底,邮轮的照明灯映得涟漪细碎着星星点点地亮。 骆枳把画递给他,画上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地写,我没有做过坏事。 骆枳躺在黎明前的冰冷漆黑的沙滩上,茫地睁开眼,看不懂他的回答。 骆枳在他眼前沉进冰水里,没有向任何人呼救。 “他们要后悔。” 明危亭看着海面:“他们要一直后悔。” 他不会再让那些人打扰那团火,没有人配再去打扰那团火。但那些人必须一直后悔。 那些人不能再和那团火有关,但他们必须被扒开架在真相上烤,必须清醒着永远自我折磨。 明禄在他身后答话:“知道了。” “骆家那个女孩躲去了学校。”明禄说,“那位任尘白先生恰好在帮她联系一个纪录片的免责合同。导演手里有一些证据,已经可以起诉骆家主这些年的故意伤害行为……” 明危亭点了下头,他把烟掐灭,让身上的烟气彻底散尽,才回了船舱。 从他个人的意愿出发,他不想那团火再和过去有任何一点瓜葛。但他毕竟没有更多的立场,所以也没有办法这就去问对方,是不是愿意姓明。 …… 或者是挑个别的更好听的姓氏,或者是干脆不要姓氏。 这些事要等对方醒了以后,有完全明确的行为能力的时候,再自行决定。 所以明危亭也只好暂时挑出骆炽这个名字。 骆炽在被救上来后就做了全面的身体检查,溺水导致的心跳呼暂停因为救援及时,并没留下更严重的后果。但医生怀疑他的脑内有肿块迫,才会导致听力和其他身体机能都出了问题。 邮轮上的医疗水平毕竟不如陆地,明危亭准备在明天带骆炽去医院做检查,所以今晚要让他好好休息。 明危亭坐在边,他伸出手摸了摸骆炽的头发,那些头发软软地蹭在他掌心。 “晚安。”明危亭低声说,“我叫明危亭,我是你的粉丝,在追你的星。对不起,过去没告诉你这件事,我很喜你。” 这两天只要有一空,他就会练习着对骆炽说很多次这段话。这样等骆炽醒了,他就能像每个追星的人那样说得很畅。 他收回手,正要站起身,却忽然停下动作。 骆炽的手指轻轻蜷了下,眼睫吃力地翕动了几次,终于一点点睁开。 明危亭站在原地。 骆炽看起来不认识他了,这不奇怪。 据医生的推测,他们见面的那几次骆炽的神状况已经非常差,脑内疑似肿块的迫恐怕也有影响。 他们原本也不是很,所以没关系,他可以再自我介绍一次,他已经练习了很多遍。 “晚安。”明危亭重新坐回去,“我叫明危亭。” 他说到这一句,忽然停在骆炽的眼睛里。 骆炽的目光很茫然,眼底像是覆着层薄薄的雾气,那是种没有明确焦距的空,显得瞳更干净漆黑。 明危亭垂下视线。 他多花了点时间去对那一家人和姓任的生出的近乎鸷的冰冷戾意,这让他追星的思路被打扰得很严重,好不容易练习练的话又停在半道上。 他其实思考过用更不合法的方式去报复,但不行,他正在学习做骆炽的粉丝,听说粉丝不可以随便给偶像抹黑。 所以他把这件事给禄叔,他不会把这些人全绑起来扔到没有人烟的荒岛上。 “我叫明危亭。” 他握了握骆炽不带温度的冰冷手指,重新背了一遍:“……我很喜你。” 第26章 晚安 骆炽听不见, 所以他慢慢地说。 明危亭看着骆炽的眼睛,他担心这样的气氛会显得太严肃,想要摸一摸骆炽的头发, 就抬起手征询地等着。 …… 再次醒过来的骆炽, 能给出的反应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少。 从沙滩上被抱回邮轮时, 骆枳对外界的刺反应虽然已经很弱。但只要耐心地多说几次,说得慢一点, 其实依然能够得到回应。 那时的骆枳还能够理解最简单的指令。 虽然意识恍惚,手脚像是沉得全然抬不起,但只要稍微恢复一点力气, 也能够慢慢靠着自己行动。 他像是被困在了极远极深的一片海水中, 但总归还能折出些微弱的光影, 在水面上漾起最后一点细细的涟漪。 然后那些涟漪也逐渐被夜撕扯噬, 水面终于一点点平静下去。 …… 骆炽静静睁着眼睛,目光茫然无处可落。 “我买了你的画,我付了帐。” 明危亭收回抬起的手, 慢慢地给他解释:“很早以前,我就听过你弹吉他,从那时开始喜你。” ……他实在不是个合格的粉丝。 如果他有足够优异的表达能力, 就可以更加准确地去给骆炽描绘,多年前的那个晚上, 他在海滩边所见到的景象。 有很多人围在篝火旁,很多人在打着拍子,人们赤着脚踩在沙滩上。 其实那样都嫌少, 那团火本来就该被那么多人围起来, 应该被更多的人更热闹地围着,应该有数不清的人喜他。 他们该对他笑, 该远远地朝着他打招呼和挥手,该走过来大方地撞肩和拥抱。 该亲昵地去碰一碰他。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