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匪不是匪,仅仅是活不下去的民。 他们成为了官家豪强的鹰犬,成了他们兼并土地的利器。 河东郡的人口在急剧的减少,剩余不多的人口,着高额的佃租,安安分分的活在豪强的庄园里。 赋税没有多出分文,却因养兵,致使鄂州苍梧两郡叛不止。 寇越剿越多,孔彰渐渐发现,他的兵强马壮,除了徒增自己的罪孽,本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倒在干涸土地上,四肢瘦弱、腹部高高鼓起的幼童尸体,是他心里挥之不去的梦靥。 最令他不寒而栗的是,吃观音土吃到死亦算善终,因为河东早就易子而食。 生长于苦寒西垂的孔彰,骨子里自然少不了好勇斗狠。 但不代表他喜把屠刀挥向手无缚之力的、骨瘦如柴的民。 果真遇着悍匪,他不惧战死沙场。 军人,本就该为战争而活。 然而河东的土地上,并没有多少悍匪。 或者说比悍匪还可怖的,是剿匪的官军。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亲眼见过,方知此言不虚。 孔彰能尽力约束自己的部下,却不能越权阻止旁人。 更何况,他是驸马,粮草充足,当然可以道貌岸然。 那群官兵,平粮晌就不足,不靠着打仗劫掠,他们吃什么?家中老婆孩子又吃什么?而他充足的粮草,一样来自令无数人倾家产的劫掠,只不过下手的不是他。 这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兵士或许单纯,当兵吃粮,仅此而已。 可作为将领的孔彰,就不得不想,他打仗的意义是什么? 每当胜利后,孔彰站在目苍夷的战场上,就会忍不住的想起那些女人孩子的尸体。 他没杀过一个幼童、一个女人,但失去夫主的女人和孩子,总是会死的。 他很多次想上书,寇未必要杀绝,寇是可以招安的。 可招安后的寇安顿在哪里?朝廷大员们,谁又愿吐出隐匿的土地?无人敢碰触的利益,而武将,连议事的资格都没有。 太天真了!孔彰再次闭上眼,暗骂自己的无知。 原以为有了军功,就可拥兵自重,迫朝廷出母亲孩子,带着部曲跑回西姜。 然而他忽略了,拥兵自重的前提,是有后勤的保障。 他不愿意劫掠百姓,名下又无寸土,粮草从何而来?无粮草,他就似风筝,看似飞的高,实则被人牢牢握在手中,挣不得。 孔彰闲下来便会思考,在劫掠与屈服之间,真的没有第三条路了么?书到用时方恨少,孔彰的确迫切想回京,他想回去问询母亲,史上的节度使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圣上的如意算盘打的很响,冬里生存不易,心怀叵测的人自去冻死,何必浪费他的钱粮。 除了驻扎九边,防止西姜入侵的军队,各地剿匪的皆回京回城,养蓄锐,以待明年的调度。 既有了班师回朝的旨意,孔彰部便迅速行动起来。 此时此刻游牧民族的优势尽显,同样是撤离,孔彰部拆帐篷的速度愣是比旁人快上三分。 说来便来,说走便走,不多话,亦不扭捏。 监军太监与传旨太监见状,都暗自称赞,孔驸马是个忠臣。 骑兵最大的优势在于行军,河东距离京城不远,大量的辎重被扔在了后方,由兵部派出的督粮官方坚押运,孔彰自带着人疾驰入京。 先入兵部接,再入面圣。 圣上狠夸了他几句,赐了一大堆东西后,便笑道:“锦言在淑妃中,你去接她一同回家吧。” 锦言,是端悫公主的名字,大概除了皇帝,也没旁的人如此称呼了。 孔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低头称是。 圣上笑指孔彰道:“你呀,就是子太闷了。” 说毕,又唤太监,领人去接公主。 孔彰自是不能入后,陈朝的规制,孔彰只在中家宴上见过几次岳母。 他等在偏殿里,由太监入内请公主。 分别大半年,端悫甚为想念,令母抱着儿子,自己飞奔进偏殿,扑到孔彰怀里,抱着他的脖子笑道:“你可总算回来了!” 孔彰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须臾,待端悫放开手,后退两步,规规矩矩的行礼。 端悫把孔彰从地上拉起,笑道:“后我们夫,不必如此生分。” 孔彰淡淡的道:“礼不可废。” 端悫嗔了孔彰一眼,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去。 圣上唯一的外孙孔豫和,年岁幼小,淑妃宣召入时便特别请旨,可乘马车入内。 端悫与孔彰行至马车时,母已带着孩子在里头烤火了。 公主规制的马车本就华丽宽敞,端悫又极受宠,她的马车只比淑妃的小不到两寸,几个人坐进去,丝毫不显得仄拥挤。 端悫从母手里接过儿子,放到孔彰怀中。 迦南早丧,孔彰很有一段时间又当爹又当娘,全不似时下中原男子,不知如何照顾婴儿。 练的抱起,孔豫和却是认生,哇哇大哭。 端悫哭笑不得,点着儿子的脑门道:“小笨蛋,爹也不认得,你不看你自己一头卷发,跟他多像!” 孔彰哄了一小会儿,怎生都哄不住,登时没了耐心。 他原就对这个孩子没有期待,自然生不出什么情义。 又出门大半年,暂没调节好应对端悫的心态。 顺手就把孩子回了母手中。 夫二人不咸不淡的说着闲话,马车径直驶入了公主府。 二门前立了一地的人,接二位主人回家。 孔彰把端悫扶下马车,端悫脸笑意,三步并做两步走向前,将陆氏搀起,道:“你又同我讲客气了。” 叫起众人,端悫正要说话,就见孔娴调皮的冲孔彰扮鬼脸。 孔娴现年三岁多,粉团团的模样,像极了幼时的迦南。 那一年,孔彰父亲亡故,陆氏焦头烂额,无力照管他。 家下人带他在街上耍,路过的迦南不知为何,偏拿小石头砸他。 单于的女,搁寻常人,砸也就砸了,偏生孔彰当时不懂事,顺手就砸了回去,正中迦南的额头。 迦南登时炸了,小小的人儿,从马车上跳下,在仆从的惊呼中,跟孔彰扭打做了一团。 孔彰天生高大,迦南比他大了近两岁,看着也差不多高,打起来真不吃亏,就是年幼,反应迟钝些。 两个小豆丁打架,众人看的忍俊不。 仆从停下马车,下来抱起迦南,回王庭,迦南却是抓着孔彰的袖子不撒手,非要分出个胜负来。 马车上的阏氏无法,只得让两个孩子打着。 草原民风彪悍,小孩子打架,在大人眼里跟玩似的。 横竖力气小,打不了多久就得撒手。 果不其然,没两下,两边都累了,迦南却是更不肯回家了。 阏氏的老来女,备受宠,却是难免少了玩伴。 找到个顺眼的,怎肯就此分别?死活把人拽回了王庭,这便是二人的初遇。 孔娴肖似生母的脸,勾起了孔彰心底最柔软的回忆。 恍神间,他不自觉的绽出了一抹笑。 孔彰的幼年,实在太过于娇宠,他来不及养出城府,就陷入了泥淖。 所以他的假笑无法动人,反有一种拒人与千里之外的冷漠。 而生于廷的端悫,最擅长的便是从各人的表情中,分辨其态度。 陈朝的制度下,再受宠的公主,也需察言观,因为她的地位,来自于九五至尊的垂怜。 想着方才孔彰对孔豫和的不在意,再看他此刻眼中含的温柔,结合陆氏丫鬟的常的回报,端悫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眼中滑过一丝寒光,端悫心中冷笑,孔彰,你太不识抬举了! =================== 第147章 期盼 浩瀚的庭湖上,忽然出现了陌生的船队。 船只不大,却很是美。 船体泛着桐油的光泽,铁甲与藤甲看着就觉得结实!风帆、船桨齐齐整整,船舱上的黑与密布的周遭的弓弩,十分骇人!随船而来的,是密密麻麻浮在水面上的巨大圆木,瞭望台上的水手李俊才眼睛,才发觉自己没有看错,二人合抱的木头漂了江,不由叹道:“草他娘,哪来的大财主!”又喊同伴,“别打牌了,有肥羊!” 他的同伴陈飞鹏三两下窜上瞭望台,先看着一湖巨木了一地的哈喇子,再看船体,心里咯噔一下,是个硬点子。 待等到船队靠近,能看清旗帜时,顿时目瞪口呆:“虎头旗!我的娘唉!石竹那破地方,也能煎出油来!二老爷的命格也是没个准了!” 李俊才乃新入窦家的,好奇的问老人陈飞鹏:“什么?哪家的?” 陈飞鹏指着船头的虎头旗道:“那叫虎头旗,是我们二老爷的小老婆——管的旗帜。” 说着自己牙酸了一下,便是遍地悍妇的巴州,大老婆都没几个这么凶残的,东家真是人才济济啊!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