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铭去卧房寻季凝, 没寻到。 问过下人之后,得知季凝在正房中, 简铭便脚不沾地地奔去了正房。 午后, 院内格外地静寂,只有偶尔的风声掠过。 简铭挥退了亲随小厮,自顾来到正房门口,忽的制住了脚步。 正房门口亦格外地冷清,不见半个人影。 简铭微微皱眉—— 身为常胜侯府的当家主母, 所处之地竟是这般的冷清,实在不大像样子! 常胜侯府的当家主母, 行动间不应该是有大丛大丛的仆人前呼后拥,才对得起她的身份吗? 简铭蓦然意识到, 自己对季凝的 受, 太过忽略了。 简铭快步进入正房, 入目处,是季凝伏案书写的身影。 季凝的身旁,只侍立着小桃一个婢女。 简铭的眉头蹙得更紧。 阔大的正房, 周遭华丽的布置之下, 衬得季凝的纤细的身影,越发地纤弱,纤弱得令人怜惜。 简铭默默叹息, 下了心底的异样。 此时小桃已经眼尖地看到了简铭, 慌忙上前行礼问好。 简铭和颜悦 地免了她的礼, 刚好对上起身 上前来的季凝。 “自家府里, 就不要那么客套了!”简铭倾身向前,扶住了敛衽将要欠身的季凝。 季凝的动作一滞,抿 垂眸,轻轻地说了一句“是”。 她的情绪,似乎比之前好了许多? 简铭暗自忖度着。 他于是绝口不提之前的事,而是神 如常地在旁边的椅上坐下,又让季凝也在对面坐了。 瞥了一眼小桃仍立在季凝的后侧,季凝也没有旁的意思似的,简铭轻咳一声,道:“你们夫人忙了这许久,必定口渴了,还不快去奉了茶来?” 小桃闻言一呆,只拿眼睛去瞧季凝。 季凝也是心念微动。 照理,简铭亲至,她合该打发小桃去奉茶的。可是眼下,季凝实在是不想与简铭独处,有小桃在,他们你之间或许能冲淡许多的尴尬。 可简铭显然不这么认为,他聪明地不说小桃该给他奉茶,而是让小桃给“忙了许久”的季凝奉茶。 至少,他的言辞还很温和,说出的话也让人觉得体贴而不反 。这么一来,季凝心里便不 软了几分,不忍和他再尴尬下去了。 季凝清楚地 觉到,自己的心已经朝着简铭倾斜了几分,无奈地默然喟叹。 遂打发小桃道:“去给侯爷上茶。” 又嘱道:“还有那碟桂花糕,也一并端来。” 简铭听到“桂花糕”三个字,眉峰一挑,知道季凝这是让端来给自己吃的。 他的舌尖儿上顿觉一股子甜意,嘴角不 勾了勾。 小桃领命走后,屋内又只剩下了季凝和简铭两个人。 那种尴尬的 觉,似乎又浓了些。 简铭决定主动些,总要说些什么,打破眼前尴尬的局面。 他瞄了瞄桌上,季凝之前书写的纸张:“夫人之前在写什么?” 季凝也觉尴尬。 之前与简铭之间发生的事,让她独自面对简铭的时候,很有些无措。 当时的她,在简铭的质问之下,突然看透了些什么,失落沮丧之下只想逃避;然而此刻想来,又觉无味—— 她与他,又不是什么两情相悦才男婚女嫁的。 说到底,他们之间,还不是利益的结合? 既然如此,她又何苦作茧自缚呢? 这么一想,季凝的心里觉得好受了些。 而简铭主动开口,也让季凝松快许多。 “方才见歆儿蹿了个子,衣衫 子都似短小了,就想着该给歆儿做新衣衫了,便索 把大郎、二郎和三郎的尺寸一并量了,让针工娘子们去做。”季凝答道。 “这种事,打发下人们去办即可。”简铭道。 你又写个什么呢? 季凝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迟疑了一下,方缓缓道:“张大娘说,府里的规矩,无论哪房要量尺寸 置新衣,照例都得先把需要做什么衣衫、用什么料子报上来,再由她措置安排。” 所以,我才摊开了纸,寻思着都需要给孩子们做什么衣衫、用什么料子,写下来。 简铭闻言,一股火气直冲顶门, 口喝道:“张嬷嬷算是个什么?不过是个下人罢了!她凭什么要求你做这做那?” 季凝心头一紧,道:“她毕竟是府中的老人,又是内管家……” “哼!她算哪门子的管家!不过是她自己给自己封的名头!”简铭恼道。 说着,他手向季凝一摊。 季凝初时一愣,接着便会意,将那张写了一半的纸递了过去。 简铭被张婆子惹了一肚子火气,若非那张纸上的墨迹是季凝所写,他就要劈手撕个粉碎了。 季凝觉出他神 不善,又见他盯着纸上自己书写的墨迹,眉头皱起,季凝于是很有些紧张,生怕他发作。 “字太丑,入不得侯爷的眼。”季凝说着,头低了下去。 她在季家不受待见,能识得些字、能书写已属不易,而简铭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幼承庭训,能够想见得到他必定 读诗书,这字嘛,说不定还得过名家的指点,就更不在话下了。 季凝觉得,她写的那几个字,在简铭的眼里,一定是丑得不能更丑了。 简铭 同身受于季凝低落的情绪, 锐地觉察到了季凝的自卑之情,宽和地笑了笑,道:“你当名门贵家的子弟就善书善写吗?多得是连你的字都不如的!” 季凝微诧抬头,圆了眼睛,似是不肯相信。 简铭被她眼眸中的懵懂神 所 染,心脏在 口中飘悠了两下,一肚子的关于某世家公子纨绔,字写得歪歪扭扭,害得他那做高官的老爹被同僚背地里 笑,还有堂堂的成王殿下,明明没读过几本书,还总是附庸风雅等等话头儿,都忘到了爪哇国去。 一时之间,简铭的心里,便只存下了季凝的那双黑亮的瞳子。 “侯、侯爷……”季凝被简铭盯得失措,红了脸,轻轻撇开脸去。 简铭凝着她脸颊上的红晕,一股子冲动 涌,情不自 地越过桌面,按住了季凝的手背。 “我信你!”他向季凝道。 手背上,属于简铭的温度透入肌肤,然后便恣意地穿过筋脉、骨髓,径直入了季凝的心,亦烫了季凝的心。 季凝的心脏,于是不争气地“咚咚咚”急跳起来。 简铭说“我信你”。 季凝知道,他所指的,是之前他们在厢房中生出不愉快的那件事。 简铭当时曾大声地质问她,害得她心生无限的委屈,险些当场落泪。 而他现在却说他信她。 是什么,让他改变了对她的看法? 季凝突然很讨厌自己,在这种时候,生出的理智来。 能得到常胜侯的信任,昭证了自己的清白,这难道不该让她十分地 念他吗? 她又理智个什么劲儿? “侯爷,我……”季凝想说点儿什么。 她想问简铭是什么让他的想法有所改变,她更想将自己的心事剖白于简铭,她甚至生出一种 .望:她想向简铭倾诉,在这个陌生的常胜侯府中,她曾经是多么地害怕!她又是多么地想努力适应,多么想努力地改变自己与常胜侯府中所有人的关系! 可是没等季凝顺利地说出什么来,就猛地听到门口一声“呀”的惊呼,紧接着是“当啷啷”的一阵碎裂脆响。 季凝和简铭同时扭过头。 看到小桃的身影的时候,季凝本能地想要缩回手去。 简铭却不肯,手掌仍紧扣着季凝的手,害得季凝挣扎不得,只好强忍着赧意,那么撑着。 小桃原是端了热茶和点心折返回来的。 刚一到门口,她就偏巧看到简铭正扣着季凝的手,双目含情脉脉地紧紧盯着季凝的脸。 小桃马上意识到自己此刻不该出现,不该搅了侯爷和夫人的好事。 可她到底还是年轻,心里想着,手上办事却不够牢靠,脚下更是不听使唤地被自己拌了一下,就将茶壶、茶盏,并一碟桂花糕,都掴在了地上。 意识到自己办砸了差事,小桃要被吓死了。 她顾不得捡拾地上的碎渣,忙不迭跪伏在地请罪。 简铭盯着地上的碎屑,脸 沉了下来。 季凝见状,生怕小桃被简铭责难,忙起身躬道:“侯爷息怒!小桃一时无意,请侯爷恕罪!” 简铭这才面 稍缓,目光却未离开地上的碎屑。 季凝以为他嫌弃,忙命小桃赶快拾掇了。 小桃慌忙收拾。 季凝看她在简铭的注视之下,双手都有些颤抖,心中不忍:“小心着些,别扎破了手。” 简铭则听得心里不快活。 他怎么觉得,季凝对一个下人,都这么好呢? 就算是亲信,犯了错,该责骂也得责骂,怎么反倒还一再叮嘱她别扎破了手呢? 季凝见简铭仍没收回目光,忖着他的心思,赔笑道:“小桃犯错,也是妾身平 管教失当。妾身定会好好训导她。” 简铭听她检讨起自己了,心里更不舒服,摆了摆手道:“这倒也罢了。只是可惜了一碟子桂花糕!” “啊?”季凝诧异地看过来,方明白了简铭究竟为何生气。 这位侯爷,竟是在可惜那一碟子桂花糕! 季凝不 莞尔。 再一想到,那桂花糕是自己为简铭做的,简铭喜 那味道,才会觉得可惜,心头便有甜丝丝的滋味泛过。 “侯爷若是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