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等到真正上路之后,便无人这样觉得了。 顶着烈当头的时候,外面没有遮挡的人固然痛苦,而当送饭的亲兵伸手要去打开小窗的时候,铁皮上那滚烫的触让亲兵当场就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待他收回手的时候,上面已经烫得发红了。不过常年训练的士兵,手掌终究是极为宽厚糙的,所以在陡然接触到滚烫的热度之后,到底还是没有烫出水泡来。 也就是这时候,众人才发现,原来这铁皮围起来后的囚车,只有更热!经过烈暴晒之后,那铁皮只会让人连下手都不敢……若只是木头的囚车,那木头再经炙烤,却也难以达到这样滚烫的地步。 那亲兵没有去收拾手上烫红的部分,他先将手中的水和食物都放了进去。 手一伸进去,那亲兵又觉到了整个手臂都热烘烘的,仿佛被放进了大蒸笼一样,他赶紧将手出来了。心有余悸地想,陆公子这招可真够折磨人的啊……待在这囚车里,那就好比待在蒸笼里一般啊。 亲兵一一送完饭回来,将受四处一传播。没多久,大家就都觉得陆长亭实在足智多谋云云…… 传进陆长亭的耳中,他只觉得有点好笑。 他是真没想过要如何折磨那些白莲教的反贼,他只是想着铁皮加固最为安全……哪里知道正巧碰上烈炎炎呢?竟是差错将这些人教训了一通。 朱棣闻言也是一笑:“长亭本来也聪慧……”算是替陆长亭认下了这个夸赞。 陆长亭无奈撇嘴,心底却难免带了点儿甜意。 因着那打翻了浴桶,下人们虽不觉得有何不妥之处,但朱棣却甚为内疚,于是好几都不敢再对陆长亭动手动脚。陆长亭也觉得实在有些丢人,便也稍微拉开了些与朱棣的距离。 之后朱棣都是小心翼翼地往陆长亭跟前凑,陆长亭瞧着是既觉好气又觉好笑。 除了面对他时,朱棣何曾有过这样百般小心的时候? 因而,陆长亭越发能够体会到朱棣对他的情意,自然的,朱棣随口说句话,随手做件事,都极容易让陆长亭觉到甜的滋味儿。 朱棣并不知道这一点。在他眼中,陆长亭是个极为执拗的人,怎么会轻易便转变了对他的态度呢?朱棣还是一心想着要谨慎地对待陆长亭,免得稍有不慎招来陆长亭不快。 有朱棣刻意讨好,而陆长亭也大方接受。 这一路上的枯燥乏味都渐渐消失了。 这也是令燕王府亲兵们格外纳闷的一件事,这一路上可着实没什么意思,而且在路上总是煎熬的,没什么可口的食物,也没有柔软的铺,就连携带的水有时候也干净不到哪里去……更别说洗漱沐浴出恭等问题了。 但偏偏就是这样,他们的燕王殿下和陆公子还能面带微笑,似乎心情还正好。亲兵们齐齐心道:果然不愧是燕王!就连他身边的陆公子也都如此能忍受路途艰苦。那他们还有什么可怨言的?自然应该神更为高昂才是! 而与燕王府亲兵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平燕府派出的官兵。 因为王府亲兵是不能携带太多入京师的,所以一路便由平燕府官兵协助保护囚车、保护燕王,待到了应天府后,囚车便自然有人前来接,而后朱棣带着自己的零星亲兵们住进京师的王府便是。 平燕府挑选出的这些官兵着实不怎么样。 那些强悍的都驻守在边疆防线,而这些平驻守在府衙的,能有什么战力?神气也远远无法与燕王府的亲兵们相比。毕竟这些亲兵训练,连战场也是上过的。一身神气那都是从无数的训练和战斗中淬炼出来的。他们如何比? 而此时亲兵们神更为高昂,便衬得其余的官兵愈加不如了。 不过就算他们没什么战力也没甚关系,毕竟只要有官兵的队伍护卫在侧,便足以避免一些眼瞎的宵小找上门来了。 如此历经一月,他们抵达了应天府。 而这已经是十月十一了,距离洪武帝的寿辰还有十。 就在朱棣一行人抵达应天府的时候,同样的还有另外几位王爷也到了应天。 洪武帝并不太兴藩王儿子们都前来给自己祝寿,毕竟非要事大事,藩王都是不能擅离封地的。但眼下朱棣已经被叫来了,不能厚此薄彼,洪武帝便也早早下旨将其他王爷也都叫来了。尤其其中还有几个是他疼的儿子,洪武帝也正好借此机会见一见面,也叫太子与兄弟们好生叙旧一番。 朱棣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所以哪怕是看着别的王爷的马车当先挤进了车,朱棣的面上也毫无波动。 朱棣从来就不是会因讨不到父亲的独宠,便撒泼打滚儿心不高兴的人。朱棣很是淡定地进了城。 而前头的马车恰好跟着堵在了道上。 朱棣队伍更长,这一堵,便还有半截落在了后头。 百姓们小心翼翼地打量过来,倒是不敢出看热闹的神。毕竟天子脚下的百姓们,多少也是有眼,他们当然知道这两行人来历都不凡,怕是什么王公贵族的车驾…… “去瞧瞧怎么回事。”朱棣不快地道。 他虽然对前头的兄弟没什么觉,但若是对方故意堵了路,朱棣可就没什么好脸了。他只是不愿计较这些,但不代表他是个软柿子可由人拿捏。 程二得了命令,马上就往前去了。他常年跟在朱棣的跟前,这张脸差不多便等同于朱棣了,少有人认不出他来的。 没一会儿,程二便回来了,而他身后还跟了个中年男子,那男子头戴乌纱帽,穿着一身盘领右衽绯袍,袍上花纹难辨。 可以肯定的是,这人是至少是个四品官。 因为只有一至四品官的公服乃是盘领右衽绯袍。 陆长亭正想着呢,便见那男子见礼后,道:“刑部右侍郎时海见过燕王。” 此时燕王手中虽无实权,但到底是皇家子弟,又是正经封了王的,他虽为朝廷三品官,但也依旧要在燕王跟前恭谨。否则只怕会惹得皇上不快…… “臣奉皇上口谕,前来接走燕王殿下手中的人。”其实时海都不知道要接的是什么人,但这是皇上亲口吩咐下来的,而刑部尚书也对他多有嘱咐,时海自然不敢有半点怠慢,生怕一丝疏漏便危害到了自己的项上人头。 在洪武帝手底下做官就是如此,老臣老将们要么想的是如何敛财升官复印子孙,要么想的就是如何躲过皇上的关注。而他们这些新臣,则是更害怕皇帝了,他们力极大,随时都担心办差了差事,被洪武帝一顿都是轻的。 朱棣本就是拿这些白莲教的人来给洪武帝做个寿辰贺礼,此时移出去当然不会有半点心疼。 他点点头,亲自带时海过去瞧了瞧囚车。 之后刑部的人便迅速接手了这些囚车。 时海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囚车,好奇地看了两眼后便不敢再多看了。他见囚车外面围得严严实实,还当里面有什么是旁人所不能见的。时海有好奇心,但他却懂得如何下自己的好奇心。所以他没有多问一句,并且变得更为小心谨慎了。 陆长亭并不知道自己只是一时想起来,便改造了囚车,哪里知道还造成了这么多误会。 时海很快领着囚车走了。 刑部的人,一经出动,办的必然都是大案,谁敢挡路? 于是他们一行人很快便从陆长亭的眼中消失了。而他们一走,道路也重新归于畅通。 原来方才堵路的就是他们,他们一走,路倒是畅通起来了。 陆长亭放下车帘,等着马车继续前行。 谁知道马车动了两下,便又停住了。 朱棣再度不快地皱了皱眉。 而这次不需要朱棣吩咐,程二已经先行去查看怎么回事了。 陆长亭才刚听见程二走远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个男声近了,同时还伴随着好几个脚步声近了。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四哥。”这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听着还隐约有些耳。 但陆长亭着实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了。 朱棣伸手掀起马车帘,陆长亭也得以看清了外头的人的模样。 头戴翼善冠,身穿赤盘领袍,通体贵气。 当然,更多的是傲气。 因为这股傲气实在太悉了,陆长亭很快就从脑子里搜寻到了关于这人的记忆。 他是齐恭王朱榑。 而这边朱棣按住了他的膝盖,坐着动也不动,低声道了一句:“原来是七弟。” 陆长亭想了想,还是推开了朱棣的手,微微起身,道:“见过齐王殿下。” 朱榑扫了一眼陆长亭,似笑非笑地道:“哦,是你,没想到你竟还跟在四哥身边。”陆长亭那张脸实在叫人过目难忘,纵使朱榑的傲气原本注定他是记不住什么小人物的。 陆长亭淡淡一笑,并不与朱榑搭话。 朱榑并非什么有大本事的人,陆长亭可以对他恭敬有礼,但指望自己对他多么热络狗腿,那是不可能的。这项待遇,就连朱樉和朱棣都没享受过呢。 朱榑又看了看陆长亭,最后终于确定这人竟然半点畏惧巴结自己的意思都没有。朱榑自然心气不顺,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不之。不过朱榑虽然不如其他兄弟圆滑聪明,但他好歹知道当着朱棣的面发作朱棣的人,是个极为愚蠢的行为。所以朱榑只冷冷地看了陆长亭一眼,什么讽刺的话倒是没说出来。 “七弟可还有别的事?”朱棣却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朱榑原本过来是找茬的,只是没想到后头马车里头坐的是兄长,这才未能发作。 朱棣毕竟是由马皇后抚养长大的,纵然再不受帝宠,但他却占了个“嫡”的名头,年纪又比朱榑更长,朱榑今若是不懂规矩跟朱棣闹了起来,洪武帝不会管偏哪个儿子,只会知道朱榑不懂规矩胡闹,受责罚的定然是朱榑。 朱榑笑了笑:“没事,就过来与四哥打个招呼,那我先行了。”说罢,朱榑便又带着人转头回去了。 只是走之前,他深深地看了陆长亭一眼。 陆长亭也瞥见了他眼底越来越浓重的不。 朱榑是个骄纵且有野心的人,只不过他的野心只用在了和兄弟争宠上、事事要高别人一头上……陆长亭心底轻嗤一声,如此……还有何作为? 陆长亭实在瞧不上他。 朱榑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后,便继续往前行了。 陆长亭不得不说,他实在是有点笨,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一下。他方才过来,看起来像是对朱棣尊敬。但实际上呢?若是真的尊敬兄长,那么便应当让兄长走前头。虽说在街道上调转位置是麻烦的,但是朱榑至少该拿出这等有礼的态度来,而换不换前后位置那是朱棣的事。 朱棣见陆长亭半天没说话,还当他是在意朱榑,便立即出声安抚道:“不要在意他。”朱棣也没将这个弟弟放在眼中。 相比之下,朱榑比他在洪武帝跟前的存在要强上许多。但是朱榑坏就坏在脾气太过骄纵。所以他一朝能得宠,一朝也能失宠。 朱棣如今自己握有实力在手,哪里看得上朱榑? 马车很快到了王府外。 朱棣先携着陆长亭进王府沐浴一番,换上了新的衣袍,这才能入面圣。 而此时又一道手谕到了燕王府,只不过这道手谕算不得太正式。这是太子朱标令人送来。其中是嘱咐朱棣将陆长亭也带上。 陆长亭听了手谕的内容后,还不由暗自惊奇。 朱标对他可算得上是“长情”了,这一关照……便是这样久过去了。就连这时候了,朱标竟然还想着他…… 陆长亭转头瞥了一眼朱棣,果不其然,他从朱棣的面上瞥见了一丝醋意。 陆长亭觉得好笑,但他还是伸手拽了朱棣一下,然后手指灵活地钻入到了朱棣的掌心中,轻轻挠动了一下以作安抚。 陆长亭记得,朱棣似乎格外喜这样亲昵的小动作。 当然,陆长亭忽略了,这种小动作有时候往往也能起“火气”来。起来,却又没了后续,这还不如不安抚呢。 朱棣此时就觉得有些难耐,而且他还得在这么多人跟前忍耐住,装出云淡风轻来。毕竟这里不比北平,在这王府里的人,与他都算不得怎么亲近,更别说与长亭了?若是看出点不对劲来,那便不是什么好事了。尤其眼前还站了个传手谕的太监……更不能让这等眼神毒辣的人看出不对劲来。 而这边陆长亭也未立即收回手,他顺着抓住了朱棣的手腕,低声道:“四哥,我们现在便要进吗?” 看起来,就是个分外单纯的无少年。 那太监看了一眼陆长亭,都忍不住出了笑容。 毕竟人们对于长得好看且年纪小的人,总是怀有着莫大的好和宽容的。 这点倒是陆长亭占了便宜。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