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亭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顿住了。他听着外面的鞭炮声,隐约中觉得,这一年的的除夕,似乎与过去都大不同了。 待到用完饭菜,朱棣陪着陆长亭在院子里转了会儿,然后他们才守着火炉,手中捧着些小点心,一边吃着一边闲谈,便算作是守岁了。 陆长亭万没有想到,朱棣竟然会对这样的习俗倍加遵守。 “程二,温壶酒来。”朱棣突然转头吩咐道。 陆长亭继续低头吃着自己的小点心。他手边还放了一碟炒花生,只是可惜吃多了肚子会气,他剥了一些之后便收手了。 不久之后,程二便将酒拎来了。 朱棣道:“给长亭也倒上一杯。” 陆长亭吃点心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表情有些懵,他嘴里还咬着点心,这会儿看起来呆极了。 “我……我不喝……”陆长亭艰难地将点心吃了下去,方才出声道。 “你已经长大了。”朱棣道,“是可以喝酒的年纪了。” 长大了?不,我还很年幼呢。陆长亭舔了舔,尽量将自己的视线往回收。虽然在古时候,十二三岁便已经是长大,甚至有些都可以娶生子了。但他还是秉持着现代的理念,认为这个年纪就饮酒,很容易损伤脑子。万一后变成个蠢货,连风水都不会看了,朱棣负责养他吗? 朱棣无奈,只得打消了看陆长亭醉酒的念头。 陆长亭就坐在那里,看着朱棣喝酒,看着朱棣喝下去不少,却面不改。只是他的额上慢慢渗出了汗珠来。 昏黄的烛光和外面灯笼的红光照映进来,织在一起,而后映在了朱棣的脸上。衬得朱棣这般漫不经心的模样,一股说不出的人滋味。 看着他这般模样,陆长亭就不由得好奇了起来,朱棣尚且长到如此模样,那洪武帝该是什么样子?他记得历史上对这位帝王外貌的猜测和描述,都很是奇特,有说额头和下巴高高突出像个铲子的,也有说像颗豆子的,还有说脸麻子的…… 陆长亭从此时朱棣的面容上,可是看不出半点怪异的模样。 大约是陆长亭盯着朱棣看的时候,略微久了一些。朱棣忍不住微微一笑,道:“怎么长亭又盯着我看了?” “四哥这样喝不会醉酒吗?” 朱棣摇头,“我们喝酒的时候很早,渐渐便养成习惯了。”俨然就是这点酒本醉不倒我的意思! 似乎是被酒勾起了说话的.望,朱棣顿了顿,又道:“很早以前,家中长辈是不允许喝酒的,那时候因为要行军打仗,粮食极为重要,用粮食来酿酒便是不许的。家中长辈憋了许久,才喝到酒,之后便喝的时候多了些。” 看来说的就是,从前行军打仗的时候,那时候洪武帝还未完全建立起自己的大明帝国,于是便颁布了酒令,建立了王朝之后,酒令方才被撤了。 朱棣抿了抿,将酒搁置到一旁,他抬起头来,被酒水染得殷红无比。 可正如城中不少百姓所说,中都城中实在找不出比他更为俊美的人物了。 “长亭困吗?”朱棣问。 陆长亭近来养成了极为规律的作息,此时自然是困的,只是除夕嘛,陆长亭当然不会说出来扫兴,于是便摇了摇头。 朱棣微微笑了笑,让人拿来了纸笔,甚至还抬了一面小桌子前来。 朱棣道:“会写对联吗?” 陆长亭摇头。朱棣不会是想现在来教他吧? 而朱棣的确是在饮酒之后,兴致大起,他的眼眸几乎是放着光的。 陆长亭从未见到过朱棣这样情绪外放的时候,陆长亭觉得新奇的,起码在这之后,他应当是不会有机会再见到了。 陆长亭犹豫了一会儿,也就随着朱棣去了。 朱棣站起身来,让人将桌子放到陆长亭跟前去,而后朱棣便从背后,将陆长亭整个人都拥住了。他就如同第一次教陆长亭写字那样,伸手握住了陆长亭的手腕,先让他握笔保持好了姿势,紧接着他就包裹住了陆长亭的手,带动着陆长亭握笔蘸墨。 若是对一女子如此,定能令那女子娇羞不已,也动心不已。 可惜了,他是个男的。 陆长亭面无表情地想。 朱棣低声道:“天增岁月人增寿……”随着低沉的声音响起,些微酒气跟着弥漫了出来,只是倒并不令人觉得厌烦,反倒隐约有种跟着微醺的觉。 陆长亭觉得就连酒气,都是要看脸的。 长成朱棣这般模样,做什么都是好的,若真如历史记载那样,遗传到了什么麻子脸,铲子脸,那可就实在难以想象了。如果是那样,陆长亭觉得自己当初肯定就不会和朱家兄弟走得太近,毕竟……他看脸。 朱棣带动着陆长亭的手,在纸上留下了极为大气的字体,一笔一划都带着独特的气韵。 能握着陆长亭的手写出这样的字,水平着实不低了。 这一刻太过安静了,连笔滑过纸张的声音他都听不见。 陆长亭艰难地眨了眨有些困乏的眼,他不自觉地往后倒了倒,等朱棣把两行字写完,他一松手,陆长亭的手就跟着“啪”摔下去了,笔还在纸上弹跳了一下,拉出了长长的墨痕。 朱棣微微皱眉,回头问程二:“我教写对联很是枯燥无趣吗?” 程二哪敢回答?他眨了眨眼,“没有。兴许是困了吧,此时也是有些晚了。” 朱棣点点头,便干脆将陆长亭抱到自己屋中去了。 陆长亭这一觉,便直接睡到了上三竿。 他艰难地从被子里爬起来,却惊讶地发觉,这不是他的屋子,倒像是朱棣的。难道他昨夜将朱棣的霸占了?陆长亭只记得自己似乎写字写着写着便睡着了,别的便是再没记忆了。 陆长亭甩了甩头,好教自己更清醒一些。 他出了屋子,朱棣在院中练功夫,听见门发出“吱呀”一声,他便知晓是陆长亭出来了。 朱棣头也不回地道:“昨除夕,便让你跟我一起睡了,不过这怕是最后一次给你做火炉了,长亭长大了,后要一人睡了。” 陆长亭嘴角微,“哦。”朱棣实在是心太多,他本也是一人睡的。 不过朱棣倒是没说错。 等到洪武十二年,他便是十二了。 也算是长大许多了! 至少不会再被朱棣拎来拎去了。 这时候的陆长亭想得极为美好,但他万没有想到,哪怕是到了洪武十三年,他也依旧被拎来拎去。 冬去来,夏往秋近,子嗖嗖地飞走了。 朱棣依旧还是那个“四哥”,哪怕陆长亭始终没有提要前往应天府的话,朱棣也并不在意。 人哪怕是再冷硬,相处四年的功夫下来,也渐渐转为亲近了。 可是与朱棣相处四年,陆长亭却是与安喜相处了五年。 所以哪怕与朱棣亲近不少,他也不会因此而往应天府而去。 洪武十三年,陆长亭的身高又拔高了一小截,俨然已成为了翩翩小少年,他的面容也渐渐长开了,一改从前的水可,转而变得昳丽了起来,只其中还难免夹杂几分青涩。而尤其陆长亭的一双眼,渐渐有了明晰的轮廓,竟是成就了一双桃花眼。每程二都忍不住对着陆长亭这张脸叹。 待到后长成,还不知要祸害多少姑娘呢。 陆长亭倒是觉得自己这张脸在往上辈子的趋势发展,那么多半的,他的情生活也会朝上辈子发展,最后依旧当着他的光。 这,陆长亭从邻县看了几风水,然后一身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宅子里。 是的,陆长亭的业务已然拓展到邻县去了,只是他很少有接手的时候。一是因为邻县也有自己的风水师傅,他若屡次前往,那便是捞过界,触犯他人利益了,这般情况多半都要吃教训;二是常往邻县跑,难免令中都的百姓略有不快,若是只对中都尽心尽力,而邻县却要三催四请才能请去他,那么中都的人便会有种被特殊对待的喜悦,毕竟陆长亭是在中都生活,能得中都众人的护佑,那是最好的;这三么,自然是路途太遥远,陆长亭实在懒得走那么远去。 他一进宅子,便锐地发现了不对之处。 “这是做什么?”陆长亭随意叫住了一名下人,低声问道。 那下人却并不敢答陆长亭,只道:“陆小公子还是询问主子吧。” 陆长亭大步跨进了院子里,院中正在收拾东西的众人,只瞥见一阵风过去了,再转头仔细瞧,就见是陆长亭走上前去,拍响了他们主子的屋门。 屋门很快便被打开了,程二探出头来,见着了陆长亭那张尚且沾着灰尘和汗水的小脸,脸上的表情滞了滞,“回来了?” “嗯,四哥呢?” “在里头。” 陆长亭绕过程二走了进去,就见朱棣正坐在桌旁,见他进门来了,便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长亭提前回来了?” “嗯。”陆长亭也不掩饰自己的好奇,直接了当地问道:“这是在做什么?他们在收拾东西?” 朱棣已经连着两年多不曾回应天府了,陆长亭实在想不到他这样收拾东西,是要往何处去。 朱棣放下手中笔,低声道:“我要回应天府了。” 陆长亭呆了呆,一瞬间没能转过弯儿来,“应天府?” “嗯,长亭可随我前往?”隔了许久之后,朱棣又一次直白地问了出来。 陆长亭低下了头,这才想起来,是的,洪武十三年,朱棣该到北平就藩了,他这些舒心的子过着,过得都快要忘记时了,这一到来的时候,他竟是有些措手不及的味道。 “我……”陆长亭缓慢地摇了摇头,“我不去。” 这一次朱棣忍不住问了:“为何?”他放长线钓了这么久的鱼,结果最后鱼还是飞了,他能不追问个究竟吗? “心有牵挂,不能离开中都。”陆长亭坦然地道。 “牵挂?牵挂谁?”朱棣微微皱眉,依他对陆长亭的了解,应当并没有什么牵挂才是啊。 “安喜啊,吉祥啊……” 朱棣哑然,已经不知晓该怒还是该笑了。 他堂堂燕王,竟是连一个小傻子和一个小乞儿都比不过,但偏偏谁让这两人恰好是陆长亭在中都唯二的朋友呢? 到这一刻,朱棣都依旧是以陆长亭的兄长自居的。 “不知我在长亭心中又能排得上什么样的位置呢?”朱棣忍不住问道。他从未有这样耐心地去对待一个人,他对幼弟的疼几乎都挥洒在陆长亭身上了。却抵不过那两个人,多少朱棣心底还是有些不痛快。 此时问出口来,朱棣就更是忐忑了,他不知陆长亭会回答什么。毕竟平里,纵然是他,也很难准确地捕捉到陆长亭的情绪,陆长亭心底究竟想的什么,实在难有几个人知道。 陆长亭拿目光觑了一眼朱棣,发现朱棣眼底隐隐有些失望,似乎还有些难过。陆长亭并不意外,任谁付出这么多,最后却什么都得不到,自然都是会觉得不快的。 “放在第一的位置。”陆长亭毫不犹豫地道。 或许初时朱家兄弟都算不得有多么纯粹的情,但是朱棣对他这么久来的照顾和教导都不是假的。可以说是除却他这辈子的母亲之外,唯一陪在他身边最久的人了。也是除她之外,待他最好的人了。 陆长亭自然就会将朱棣放在最前方了。 这回轮到朱棣愣住了,他都做好从陆长亭口中令人心梗的回答了,谁知晓最后得到的却是这样大的一个惊喜,朱棣反而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了。毕竟他可从没听见过这样的回答。 哪怕是他的下属,他们也多是有家人父母的,而他自己的亲人就更是过多了,于是真正视他为最重要的,没有一人。 现在倒是多了一人了,多了一个陆长亭。 陆长亭抿了抿,见朱棣久久不语,心底微微有些紧张。朱棣不会以为他是在骗他吧? 朱棣久久才回过了神。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