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人不坏,也算有趣。”栎容夹起一筷子鱼。 “薛灿的亲娘。”关悬镜缓缓直起身,“丧事办的如何?” 栎容咽下鱼,关悬镜一脸自然,看着不过是随口问句,栎容自若的扒着米,“不过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入殓,殓成也就完事。薛家做事妥当,这位外室夫人,也得了应有的体面。” 关悬镜给栎容了些暖茶,眼中出一种期许,“汉源阁里,直到亲眼看见我才相信,世上竟真有白骨复容之术,要是早些认识栎姑娘…” “最好从没认识过。”栎容抿了口茶,“要没白事,谁会来我家庄子。” 关悬镜忆起什么,俊逸的脸上溢出伤怀,“我爹过世时,尸首也是无人能殓,最后,皇上御赐黄袍,裹尸大葬…虽有黄袍,但裹着一具辨认不出的焦尸,又有什么用。那时要有你这样的殓师,我爹上路,也能让我和我娘少些遗憾。” ——“焦尸…”栎容心头一紧,对面开朗的关悬镜,行走时也是潇洒无拘,没想到也是个有故事的男人,“薛灿说,关将军是战死沙场…” 人固有一死,但亲人走的不明不白,走的让人揪心,就是生者抹不去的痛。 ——就像连骸骨都找不到的栎老三。 关悬镜朋友许多,但愿意的心的却寥寥无几,对着栎容,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对许多话想和她倾诉,又或者是,关悬镜想这顿饭吃的久些,再久些。 ——“姜国皇室宗庙,我爹就死在那里。”关悬镜骨节一颤,声音也哀下。 “我爹和安乐侯率铁骑攻进姜都,姜帝自尽,我爹寻遍皇,却没有找到太子虔和皇长孙姜未,姜人情刚烈不屈,犹如星星不灭之火,如果被太子虔和姜未逃走,他姜人重得领袖,一定会卷土复国,将来必会搅得大周难安。这时有探子来报,说太子虔带着儿子姜未在宗庙祭拜,决意以死殉国。” 栎容面容忧伤,不时看向关悬镜,如同身受般,关悬镜对望她美好的双目,哀意平下,周身淌出一种静逸的觉。 “我爹便率三百亲卫赶去宗庙,希望可以劝降太子虔,劝降要不成,也要亲自证实姜国皇室覆灭,不会给大周留下祸患。可谁知道…”关悬镜握紧手心,“宗庙外的石碑旁,太子虔已经一头撞死,我爹怜悯他也是个人物,下令收殓他的尸身,又命人寻找他不见的儿子,姜国皇长孙——姜未。” ——“姜未?”栎容低念,“那时,他还是个孩子吧。” “孩子?”关悬镜冷笑了声,“栎姑娘,你见过执剑杀红双眼的孩子么?我爹,还有带去的三百亲卫,就死在一群孩子的手里。” “啊…” “太子虔的尸首,不过是一个饵。宗庙四周忽然利箭齐发,死伤许多军士,皇孙姜未,早已经在宗庙布下埋伏,一群十几岁的少年,握着兵器和我爹血战,我爹身中数箭,被姜未杀死…”关悬镜眼眶微红,“这还不止,姜未,把我爹的尸首拖进宗庙,还想,割了我爹的首级…” 见关悬镜哽咽,栎容虽同情被灭国的姜人,但也不忍伤害他,栎容眸间闪动,“安乐侯,后来安乐侯放火…” “安乐侯惊闻宗庙有埋伏,率人来支援我爹,谁知道…宗庙外遍是尸体,我爹的三百亲卫已经全部战死…” ——“那些姜国少年呢?”栎容急问。 “那些少年,多是姜国亲贵大臣的孩子,还有些,是姜未亲自训出的少年护卫,年纪虽小,却无惧生死,不过数十人,竟能和三百兵同归于尽…”关悬镜低叹,“灭国灭族的深仇,已经让他们抱定战死殉国的决心了吧。” “都死了…那姜未…也死了?”不知道为什么,栎容揪心起那个叙述里的皇孙姜未,少年手执滴血的宝剑,用自己父亲的尸首做饵,在宗庙前…以死殉国… 第35章 野马 “都死了…那姜未…也死了?”不知道为什么,栎容揪心起那个叙述里的皇孙姜未,少年手执滴血的宝剑,用自己父亲的尸首做饵,在宗庙前…以死殉国… 关悬镜出口气,点头道:“安乐侯看见,宗庙里,身着金黄绣龙缎的姜未,手执血剑,跪地叩首,身旁,就是我爹惨死的尸体…安乐侯震惊暴怒之下,下令放火,他要活活烧死姜未,以心头之愤…” “放火…”栎容低呼,“你爹…也在里头。安乐侯急红了眼,他只想火烧了人家的祖宗牌位,却忘了,你爹也在宗庙里。” “对一个武夫而言,人都已经死了,有没有尸身,又是怎样的尸身,他本不在乎。”关悬镜平下心绪,“大火灭后,安乐侯带回我爹烧焦的尸身,和大军一道凯旋…我娘和我爹情深,我爹死后,她就绞了头发做了姑子,就在…城外的慈福庵。” “你娘倒是个情女人。”栎容由衷道。 关悬镜抬起眉宇,凝望着栎容出神的脸,“我和我娘说起你,真是巧了,她对你也是赞不绝口,说我没能把你带回来,是最大的憾事。” “她真这么说?”栎容脸一红,“她都没见过我…” “她久仰你的大名,如果能见到你,她一定很高兴。”关悬镜温声笑着。 “可我不喜吃斋菜。”栎容咬着筷子,“还是…再说吧。” 关悬镜先是一愣,随即摇头笑着栎容的纯真,夹起一块炖放进栎容空了的碗里,“不吃斋菜,那就吃些好的。” 栎容看着自己面前早就扒空的碗,低声道:“我是不是吃得太多了?” “能吃是福。”关悬镜给她又了些饭食,“我娘做姑子前,吃的比我爹还多。” 栎容噗哧一笑没了羞意,“薛灿说,我吃的比男人还多,他是笑我野么?” 听到薛灿的名字,关悬镜的手微微顿住,就像这会儿明明只有自己和栎容俩人,但那薛灿又似乎就在他俩中间,又好像,已经留在了栎容的心里。 “他是夸你。”关悬镜眼神明亮,“也是说你有福气。” “你说话真中听。”栎容咀嚼着大块的炖,口中含糊着,“戚太保那样的人,对你也客气。” ——“戚太保,安乐侯,都是我爹的故友,情也算不错。”关悬镜注视着栎容的吃相,“我爹去世后,他们对我很是照顾。可惜我对官场没什么兴趣,做个大理寺的少卿就好。戚太保怒我不争气,可没少训斥我。” “关悬镜。”栎容咽下炖,“你爹被姜未所杀,你…恨他么?” “人都死了,谈什么仇恨,是要去地府寻仇么?”关悬镜执起筷子,又怅然放下,“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国破家亡,换做是我,也应该无路可走,纵使一死又何妨…姜未,我不恨他。” “你真是个好人。”栎容低喃,“杀父之仇也可以不记恨。要我知道…谁害了我爹…我非亲手杀了他。” 关悬镜目怜,“天下没有破不了的案子,早晚一天,我会查明你爹失踪的真相,这是我答应你的。” “原本不信你,不如,就信你一次。”栎容给关悬镜斟上茶水,茶盏在手里转了转,歪头递近他手边,“关少卿?” 关悬镜仰头一笑,快意的接过茶盏,茶水熠熠,漾出好看的波纹,关悬镜深嗅茶香,一口喝了个干净,“多谢栎姑娘赐茶。” “我记得你说过。”栎容想着什么,“你年少时,安乐侯教过你骑?” 关悬镜点头,“他在世时,我也唤他一声叔父,如今人不在…” 栎容若有所思,忽的亮起眼睛,“你接下我爹的事,我栎容从不欠人情,不如,我还你。”关悬镜还没反应过来,栎容纤纤酥手已经朝他伸去,“有白帕子么?”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