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名字,桑州王与桑夫人面不微微一变,望向他身后。 幽无命笑得像风般和煦。 他总算没有口无遮挡直接叫人家岳父岳母,而是施了个王族标准的见面礼,温声笑道:“桑州王,桑夫人,幽无命有礼了。” 桑氏夫妇正回礼。 虽然在路上时,桑不近已将事情大概地告诉了二老,但眼睁睁看见这云境十八州最骇人的疯子、狂徒就这般像个老实女婿一样走在身边,夫妇二人一时之间还真是有点儿接受无能。 桑远远走在桑夫人身边,余光偷偷瞥他一眼,见他走得像模像样,那一身风度气质,既有王者的气派,又谦逊温和斯文有礼,实在是个影帝。 桑夫人时不时便攥一把桑远远的手。 好似怕她丢了一般。 “小桑果,”桑夫人低低地说道,“分明送你出嫁也不过是三个月前的事情,可不知为何,阿娘总觉着,你已离开许多年了。” 桑远远心弦颤抖,说不出话来。 理智告诉她,她,桑远远,生长在现代文明之下,有父母,有亲人,有事业。可是情上,她却不自觉地依恋面前这个悉的人。 其实此刻想想,见到桑州王与桑世子的时候,她也曾有过血脉相连的悉,只不过他们小心翼翼,不敢靠太近生怕吓着她,而她当时心中装着幽无命的事以及与韩少陵和离的事,也无暇去体会那本不属于她的亲情。 直到这时,她才忽然想起桑不近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小时候总赖着我,要我偷偷带你到天都看看,我原想着及笄便带你走一趟。谁知稍大一些,竟不知从哪学到一身端庄,居然埋怨我胡闹。这次病过之后,反倒是回复了些从前活泼的模样!” 而当时,桑成荫是这样回答的—— “对对,我就说不该让小桑果嫁人不该让小桑果嫁人,当初没订亲的时候多可的小桑果,一见那韩少陵,便和外头那些子闺秀一样,变成了木头人!嗐!” 桑远远皱了下眉头。 幽盈月在五年前,是以小夫人的身份嫁给韩少陵的。她是幽州王嫡女,若不是当时韩少陵已定了亲,正夫人位置已被人占去的话,幽盈月不可能是小夫人。 所以桑远远和韩少陵定亲,是更早的事情了。 订亲之后,她就……变了吗?她从前,就是现在这般模样,而遇到韩少陵之后,就变成了个规矩的待嫁王女? 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呢! 能培养得出桑不近这种女装大佬的桑氏水土,又怎么会养出个木偶般的王女来?那个木头一样的桑远远,一言一行照着‘女德’刻出来的桑远远,存在的意义就好像只是为了替梦无忧铺路的桑远远……她是谁? 桑远远愣了一会儿,脑海里不浮起了最哲学的疑问——我是谁? 她从来也没料到,与桑夫人的相认竟然没有半点勉强。 就像是久别重逢的母女一样。 她的心中渐渐浮起了一个令她有些许惊骇的念头——该不会,她才是真正的桑远远吧! 她轻轻了几口气,凝望左右。 桑王的城和道路,既陌生,又悉。 桑州王带着幽无命径直去了书房,桑不近看了看桑氏母女,欣地笑着,转身追了上去。 要谈的事情,着实是有点多。 …… 桑远远被桑夫人带到了她曾经的寝。 一刻钟后,桑夫人总算是哭了。她收了眼泪,高高挑起了眉梢,得意非凡:“那父子两个有什么用!分明自己照顾不好闺女,还给我打马虎眼儿,说你谁都不记得了!没用的东西,以后也不认他们,活该!” 桑远远:“……阿娘我确实是忘记了许多事情,我可以看看这里吗?” “当然!”桑夫人道,“想什么只管对我说!” 桑远远环视着大殿。 来到这里,悉的觉更加浓郁了。 她走到大木柱的边上。 木柱子上,刻着一道道痕迹。 她仿佛看见一个小女孩,每年长高一些,父母兄长围在身边,开开心心地在木柱上刻上一刀,然后一家人乐呵呵去庆生。 她盯着木柱发了会儿呆,然后径直走到殿一角。 墙角歪歪斜斜刻着一行小字—— “桑不近是乌大王八!还要从台阶掉下去!” 字迹虽然稚,但她看一眼就认出这正是她的字。破碎零散的画面在眼前一晃而过,她忽然便记起了当时的心境——具体发生什么事完全不记得了,就只记得桑不近年少顽皮,把她气得够戗,那一瞬间的情绪涌上心头,她与往昔共鸣了,恨不得把桑不近摁在地上一顿摩擦。 她站了起来,脑袋一阵眩晕,脊背寒气直窜。这,绝对不可能是别人的记忆!她和桑不近,绝对曾经一起长大过! 桑夫人急急上前搀住了她。 “阿娘,离家太久,女儿不孝!”千头万绪涌到心中,她捂住了嘴巴,哭得像个孩子。 不知在哪里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她一哭,桑夫人哪里还抑制得住,当即手执着手,哭成了两个大花脸。 许久,两人断断续续歇了下来。 “阿娘,”看着桑夫人肿成了桃子一般的眼睛,桑远远迅速下了情绪,手一招,抛出一朵大脸花,“来来来,试试这个!” 桑夫人瞪着大脸花,柳眉倒竖:“桑不近这个鳖孙!这么好看的向葵,他居然给我说妹妹放的是大嘴花!我这心里还愁了好几天哟!” 桑远远喜极而泣。 这都多久了,她,终于听到一个人正确地称呼她的大脸花了。 不过桑夫人这个骂法是不是出了点问题?桑不近若是鳖孙,那她……算了,随便吧。 桑远远笑笑地摇着头,指挥大脸花往桑夫人脸上呼呼地洒养颜灵雾。 等到母女二人做完了大脸花spa,正殿中,晚宴也准备妥当了。 毕竟是幽州国君驾临,该少的礼仪还是少不得。 侍女鱼贯而入,助桑远远洗漱、更衣。 这一回她穿的是月白的丝袍,缀了繁复的暗织花样,头上顶着不大不小的华冠,如缎一般的长发披散在脑后,对镜一照,不知年纪,只知是人间绝。 侍女搀着她步入设宴的大殿。 灯火辉煌,上首两首王者行礼之后,端正对坐。 桑远远能觉得到,桑州的文武百官亦是个个绷着脊背,紧张得不行。 坐在幽无命下首的是桑州首相,他真正是如坐针毡,朝着幽无命的那半张脸上居然浮起了细小的皮疙瘩。 桑远远落座之后,忍了又忍,才没把笑容浮到脸上。 这一回,她与幽无命之间隔了好几个座次。他要看她,便得侧过大半个身体,视线擦着身边首相的鼻子经过。 这样一来,坐在他身边的那个鹌鹑首相更是浑身难受,一张刻板的方脸上生生挤出了几分哭相。 桑远远憋着笑,觉到幽无命在看她,她便朝着他的方向不动声地举一举杯,饮一口果酒。 他立刻饮一杯,然后故意把杯子重重落在案桌上,示意他喝光了。 这些子朝夕相伴早已习惯了,今却忽然这么隔着大半个殿遥遥相望说不上话,两个人都觉到了一点心照不宣的默契。 暗中做一点小动作,悄悄往来,十分新奇有趣,你来我往,桑远远很快就喝到微醺,心中觉得喜悦。 宽敞威严的殿堂之中,他见她坐在灯火下,身上罩了一层朦胧光晕,出尘绝世,仿佛偶然降在了眼前的仙子一般。她的光芒那么明亮,照进了他这身黑暗。 他轻笑着,举杯连敬桑州王。 终于,桑成荫不甘不愿地清了清嗓子。 “众卿,幽州王今亲赴桑州,诚意求娶,孤决定,与幽州联姻,将小女远儿嫁给幽州王。众卿以为如何。” 众卿:“……”你自己都决定了,又把幽无命这尊罗刹供在这里,大伙儿还能以为如何? “恭喜主君,贺喜主君!恭贺幽州王。”众人齐齐发声。 桑远远抿住,垂眸望着桌面,心中一时有些恍惚。 她,就这么,嫁了?这么顺利? 桑州的一切,都让她到如坠梦中。手中的玉杯里盛着紫的桑果酒,晃一晃,只觉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那样不真实,好像随时会弃她而去。她不自觉地把果酒一杯杯饮下,时不时偏头看一看身旁的父母亲人,以及斜对面的幽无命。 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开心……哦不对,父亲和兄长的脸其实臭得很呢! 她到笑意从心底‘咕噜咕噜’地漫了起来,止也止不住。 她觉得自己飘在一条甜的河中,周遭的所有,都像梦幻一般完美,她贪婪地、珍惜地享受着面前的一切。哪怕看不见的前方有断崖瀑布,这一刻,她仍是到心意足。 糊糊,也不知宴席何时散了。 侍女帮着喝得晕乎乎的桑远远洗去一身酒气,换上了舒适的桑蚕中衣,然后把她搀回寝殿,恭敬退离。 她仰在云榻上,身体像是浮在云中,又轻又重,不想起了穿越那一,也是这般躺着,隔着鲛纱帐,茫然地注视着殿中景象。 她望向帐顶,想起那一为了活命,不住地刺幽盈月,说要做她王嫂。 谁知,一语成谶。 她恶作剧般地想道,大婚的时候,定要让幽无命把幽盈月召过来,看她会不会当场吓到裙子。 她乐呵呵地揽住云被,咯咯咯笑个不停,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开怀。 “什么事这么开心?”殿中,忽然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 她本不必过脑子就知道是谁。 “我曾对幽盈月说,要做她王嫂。”她乐呵呵地说道。 男人轻笑一声,沉稳地走到云榻边上,开鲛纱帐,坐了进来。 她斜着眼瞥去,见他亦是洗漱过了,披着一件黑宽袍,膛半敞,脸颊微有一点红,是酒意。 她笑地伸手抓住他的衣衫,进而搂住了他。 很劲瘦的身。 凑上前轻轻一嗅,很清幽暗的花香。 “幽无命你真香!”她大大方方地夸奖他。 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