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记忆中,这具童偶长相美,嘴角咧着,笑得极为恶,是很典型的恐怖片里偶人道具的模样。 可这一刻,它的脸颊和腮帮都鼓着,一双大眼睛向下耷拉,虽然不会泪,但任谁一看,都知道它摆着一张哭包脸。 它攥着她的手腕,笨拙地从幽无命口上翻下来,坐在她的身旁,两只小手平平地放在膝盖上,摆出一副与她一齐探望病人的姿态。乖得不行。 桑远远觉得自己需要静静。 谁能告诉她,这特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快速地轻了几口气,缓缓并作一口长气呼出。 正要说话,忽见偶人的面陡然一变,放在膝上的两只小手猛地握成了拳。 桑远远心中一惊,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幽无命。 有人轻轻地叩响了木门。 “阿古求见。” 桑远远下意识地望向身旁的偶人。幽无命说过,这具偶人是他的兵器,这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它着眉眼,抿起,小手摁在了榻边缘。 下一瞬,这只偶人就像是由远处的丝线牵引着、忽然被重重拽走的风筝一样,直直从敞开的窗口飞掠了出去。 桑远远平了平呼:“阿古将军,请进来。” 阿古走进屋中。他皱了下眉,走向窗户:“主君受不得风。” 关上窗户,阿古走到榻旁边,看了看幽无命,然后向着桑远远拱手,禀道:“桑王女,属下无能,那个冥族宁鸿才,被人截了胡。” 桑远远心头一跳,定定神,安抚道:“无事,人平安回来便好。阿古将军你坐下来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种时候,与其发怒怪责,不如理顺思路,看看还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她暂时将偶人的事情抛向脑后。 听她这么说,阿古一怔,眸中同时浮起了惭愧和。 他并没有去坐,而是继续站着禀道:“截走宁鸿才的,是一名极其美的红衣女子。” 他略有些迟疑地看了桑远远一眼,纠纠结结地说道:“浓妆之下,容貌与桑王女倒是有三分相似。” 桑远远讶然:“……”一个像她,又一个也像她,是她长了大众脸,还是这些人都照着她这个第一美人整过容? 阿古继续说道:“那红衣女,实力相当惊人,韩十二的修为是灵明境五重天,在那女子手下,竟只撑了十个回合,便被扭了胳膊,扔到一边。” 桑远远皱起了眉:“是帝或皇甫俊的人?” 阿古摇了摇头:“不像。那女子朗得很,倒有几分像个打马江湖的豪客,她夺过宁鸿才之后,取出金锭砸那韩十二,大笑道,‘你家主子可真真好笑,慷他人之慨倒是顺手得很!若真是善心人,何不直接替宁鸿才他孩儿治了病?若他知恩图报,自会愿意托命;若他是个白眼,便掳了他走,也为世间除个祸害!’” 桑远远不睁大了眼睛,道:“是个奇人!” 阿古道:“属下想要上前夺人,不料刚现身,就被几个实力在灵明境五重天上下的护卫拦住了。若是争斗起来,恐惊动帝,于是属下佯装退走,让擅长追踪的小九悄悄跟在他们身后,摸清了他们落足之处后,便急忙回来禀报。” 桑远远微微沉。 灵明境五重天的强者,放在任何一个州国,都是亲卫级别的大将军。 这名女子身边有亲卫随行,自身实力亦是不俗,想必是哪一州国的王女或王妹。 思来想去,记忆中却完全找不到这么个人物。 竟是个深藏不的奇人! “她落足何处?”桑远远问道。 “鸾梦醉。” 桑远远:“……”一听就不是正经地方。 她犹豫了片刻,起身道:“劳烦阿古将军看好幽州王,我得出去一趟。” 幽无命伤重,天都处处戒严,正在四下搜拿刺客,这样藏下去并不是长久之计,形势只会越拖越坏。 直觉告诉桑远远,这名奇女子,或许可以带来转机。 她走到侧屋,重新盘了发,用黄颜的花胭脂点了点颊,然后换了身衣裳,站在镜前稍微酝酿片刻,气质顿时大变,看起来像极了一个哀怨的妇人。 阿古正在纠结,想要劝桑远远不要出去冒险。 见她装扮一新从侧屋出来,他不瞠目结舌,略有些迟疑地问:“您是……桑王女?” 桑远远点点头:“看来没有什么问题了。阿古将军,请务必看好幽州王,屋中最好时刻留下两个人。” 说罢,神一敛,顷刻间又变成一个被浪子辜负的怨妇。 阿古:“……”总觉得主君以后会被媳妇玩死是怎么回事? …… 桑远远很快就找到了鸾梦醉。 它实在是醒目,二层楼栏上立着一排身着彩纱的女子,正对着下方往来的客商们挥舞长袖。 这些女子个个面容姣好,身上的纱衣一望便知价格不菲。 然而她们并不是楼中的姑娘,只是客的小侍。 可想而知,这是档次极高的销金窟。 桑远远到了鸾梦醉门前,被人挡下了。前来寻找丈夫的怨妇天天都有,这样的女人,是绝对不会被放进去的。 桑远远低眉垂眼:“我不是来闹事的,只是来给夫君送金银。他昨出门太急,将钱袋落在了家中。” 她拉开手中的小包袱,将一片金灿灿了出来。 见到钱,立刻便有一名上了年纪的女子出来,亲热无比地挽住了桑远远的胳膊,将她往里面带。 女子脸上分明涂着厚厚的脂粉,妆面却是极为熨帖,一望便知化妆用的是上等佳品。 口气亦是清新得很。 她笑道:“小娘子这样的媳妇,可真是打着灯笼也寻不着哪!不知你的夫君是……” 桑远远抿了抿:“他是个文人,到了你们这儿,应当用的是化名。父母走后,家中产业都是夫君在管着,我一个弱质女子,也只能倚靠他过活,哪里还敢多嘴去问呢。” 她的模样悲伤隐忍,将一个错嫁不良人,被夺了家产还得仰人鼻息的可怜女人演绎得淋漓尽致。 中年烟花女顿时面同情。虽然沦落风尘,但人心总是长的,看着桑远远这模样,便为她不值,也替她难过。 更让她到难得的是,面对沦落风尘的自己,对方竟没有表出丝毫鄙夷,对自己的触碰毫无芥蒂,并不嫌‘脏’。 于是中年女子的神更真挚了几分:“妹妹你也别太难过,后我留心替你看着些,我会待底下的姑娘,不动声劝着他些,让他回家好好过子,啊!若不嫌弃,可以叫我一声凤娘。” 桑远远从善如,眼泪说掉就掉:“多谢凤娘了!” 凤娘心头发软,叹息着,引她走向楼中。 行出两步,忍不住多嘴劝道:“其实我们女人哪,也未必非要靠着男人过活,对自己狠些,总能找到出路的。有些男人,是靠不住的呀!” 桑远远‘执不悟’,哀凄地摇着头。 凤娘也不好再劝,只能悄悄叹息。 二人进入了楼阁。 这帝都销金窟,果真非同凡响,金柱玉栏,装饰的都是上好的云雾绸纱,盆景用的是玉釉,朵朵鲜花娇滴,无一处不致。 泛光的玉台上有佳人在抚琴,冰山般的美人,让人以为错进了什么高雅殿堂。 凤娘引着桑远远在楼下绕了一圈,并未找到她想找的人。 “恐怕是在包厢,这可有些麻烦。”凤娘略微沉,“妹妹可愿意换身衣裳进去送茶水?” 桑远远自然求之不得。 凤娘寻了一身只出一点点玉肩的白纱衣让她换上,用玉盘端了细长瓷壶,挨间包厢送过去。 “戌时楼下有好节目,这会儿,客人们应当只会让姑娘陪着饮些酒。妹妹只管放心进去,看一眼便出来,没事的。”凤娘隐晦地安抚她。 桑远远点点头,装出一副鼓足了勇气的模样,敲门进入第一处包厢。 里头的场景并不陌生。 酒酒,男男女女,早已司空见惯。 她敛了气息,丝毫也不引人注意地换走了桌面上的旧茶壶。 到了第五间包厢,桑远远一眼便看到了自己要找的红衣女子。 女子描着入鬓的红眉,眉心点了朱红的玫瓣,角夸张地画出两道上挑的线,光四,一身红衣上用暗线纹着金鸟,低调又华贵。身上没有丝毫媚态,眉眼举止英姿发,颇有几分中美。 就像一个火红的太,光芒夺目,风姿灼人。 桑远远看得一怔——阿古的说法太保守了,这名红衣女和她何止三分相似!至少也是像了五分。卸妆之后,恐怕能像七八分! 更奇的是,见到她的第一眼,桑远远心头就浮起了一种浓浓的似曾相识的怪异。 她不动声环视屋中,并没有看到宁鸿才和护卫们的身影。 只见一名粉纱女子娇笑着,正往红衣女的杯中酒,口中嗔道:“女公子怎地就关心小玉漱的事嘛,奴是哪里不好么?老说一个死人的事情,多晦气呀!” 桑远远动作微微一顿。 小玉漱这个名字,她曾听到过。那一姜谨鹏潜入帝,想要杀死她嫁祸给姜谨真时,便提到过他要为小玉漱报仇。 所以这个红衣女子是在关心小玉漱的事情? 红衣女笑了笑,声音如水叮咚般清润,雌雄莫辨,耳得很,她问道:“小玉漱与那姜州王次子,当真情匪浅么?” 女伎撅着红,回道:“哪能呢,不瞒女公子,姜家两兄弟,都是肚子坏水,不把姐妹们当人看的,若不是实在实在是家中急用钱,谁都会找借口推不愿服侍他们,哪来的情。” 桑远远心头微跳,不动声地看了红衣女一眼,目光中是迟疑。 “果然,”红衣女伸出手指,叩了叩桌面,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自语道,“我就晓得,对小妹动手之事,另有玄机。哼,叫我查出来,他们就等死吧!” 她的手很大,手指极长。 桑远远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盯着‘她’。这个语气,她实在是太悉了。 不,应该是‘他’。 这个‘女子’,就是她那个便宜哥哥,桑州王世子,桑不近!桑远远把视线投向他的喉部,只见一片致的红纱上坠着彩石,将喉结挡得严严实实。 桑远远一时都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