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是随意一说，谁知没过几天，从河岸主街到谢宅门前的这段路挂起了绵延两三里地的灯笼，且用得是上等透亮的红纱灯。楼上墙边、树下道旁，约莫二十来步两盏，且不说每晚灯笼、油蜡的消耗，单是请人每夜定时点燃这几百盏灯，便已是一笔不小的开资了。 一开始，谢宝真以为是谢宅怕她看灯船回来走夜路会害怕，所以才命人在她必经之路上点了灯，谁知苏氏听了，掩 笑道：“并非你哥哥们做的，大概是扬州官府造福于民，命人点上的罢。” 官府？ 可谢宝真来扬州半年多了，哪怕之前有打更人在这段黑漆漆的路上跌断了腿、刘家老三在这儿被抢了钱袋，也从未见扬州官府点过灯，怎的这般巧，她前夜随口抱怨一句，今夜就亮起几百盏簇新的红纱灯来了？ 且连纱灯的颜 都是她最喜 的，就好像暗中有谁在温柔地注视着她、保护着她…… 从此每晚从楼阁上推窗望去，谢宝真都能看到扬州城漆黑静谧的城池中，有一路橙红的的火光绵延，温柔而又温暖，可令人不惧天黑、不怕孤独。 扬州城的冬天极少下雪，只是 冷。 十二月底，谢宝真就要北上回洛 了。若是路程顺利，她还能赶上除夕团圆。 时隔一年终于要重回故土，谢宝真 动得好几个夜晚没有睡着，临行前一夜更是辗转。 几百个 夜过去，也不知如今的九哥是何模样，有没有完成他那些必须去完成的大事，是否也曾像此时的她一样，思念成疾、彻夜难眠…… 第54章 十二月底，谢宝真收拾好物件，随着二哥三哥北上回洛。 初来时夜夜思乡，即便伯父母照料细致，她依旧觉得每都过得漫长。谁料复月月，一年仿佛也只是眨眼一瞬。 出发那，扬州下起了 冬雨，二伯母的腿脚病又犯了，可依旧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送谢宝真和儿子们出门。 马车前，这个两鬓微霜的妇人紧紧拉着谢宝真的手，再三叮嘱她：“明年无事，一定要再来江南玩玩。那几套花鸟争辉的绣被，我和你姨娘绣了三个多月，就快绣好了，等你成亲再送给你做嫁妆的呢。” 江南的女人果真是水做的，没说两句，云姨娘也眼眶微红，将两个蓝花布包裹的食盒 到黛珠和紫棠手中，转而对谢宝真道：“我给做了你 吃的水晶烧麦、蟹黄汤包和银耳莲子羹，食盒下用滚汤温着，可保两三个时辰不凉，定要趁热吃才好。还有一盒是各糕点，一次少吃些，当心 胃。” 谢宝真心中暖得不行，一一应下。 谢延策马而来道：“东西都整理好了，船在渡口等着，出发罢。” “二伯父，二伯母，姨娘，那我这便走了。多谢各位这一年的照拂，到了洛后，我会给您们通信的。”说罢，谢宝真盈盈一福。 谢宅的人立即回以更大的礼。 一行人跟在行驶的马车后挥手，足足送了十几丈远才停下脚步，目送着谢宝真远去。 马车出了街口，又缓缓停下。 谢宝真正疑惑，就见谢楚风叩了叩马车壁，说道：“宝儿，沈姑娘来了。” 谢宝真忙挑开车帘，果见细雨中，沈莘一身红衣未曾打伞，顶着一头水雾在道旁朝谢宝真挥手。 “沈姐姐！”谢宝真撑了伞下车，快步走到沈莘面前，将伞分她一半，“你怎的来啦？” 沈莘道：“送送你，我才放心。” “亲眼看着我平安离开扬州，才放心回去差？”谢宝真抿一笑，眼中映着扬州城萧瑟的黛瓦白墙，别样清亮。 沈莘一愣，挠了挠后脑勺，不自在地笑道：“哈哈哈，宝真你说什么啊？什么差不差的！” “我都猜到了，你是九哥的人对不对？” “……啊？” “我的九哥，便是谢霁。” “噢。”沈莘也不再隐瞒，曲肘枕在后脑勺，笑问道，“你何时知道的？” “起初只是疑惑，为何我想吃什么、喜玩什么，你都像与我 识多年一般清楚？为何我每次不经意间在你面前提及的小愿望，总是很快就会实现？我需要什么，也有人第一时间送达……思来想去，我想，定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人在默默关心一切。” 谢宝真附在沈莘耳畔，轻声道，“灯船竞赛后，见到那彻夜不灭的三里红纱灯，我便更是确定了你的身份。你是平城人，九哥也曾在平城生活过，我就大胆猜想，定是他托你来照顾我的，对不对？” 基本猜了个□□不离十。沈莘 了鼻尖，心道：只是小郡主并不晓得，谢霁并非是托她照顾那么简单。那个少年在洛厮杀，却把所有的柔情都托付在了江南…… 见沈莘默认，谢宝真反而松了口气，“这段子有你陪着，我过得很开心。不管你是受谁之托照顾我，我都要谢谢你！” “没想到你平时傻乎乎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关键时刻倒是 聪明。”沈莘挤了挤眉眼，“看在我俩情的份上，你回去见了我家主子，可要多替我美言几句啊！” “一定。”谢宝真抬眼看了看空中的细雨，将伞递到沈莘面前，“雨下大了，这伞给你。” 沈莘正要推辞，谢宝真却将伞柄往沈莘手中一 ，弯着眼睛笑道：“以后沈姐姐来了洛，再将伞还我罢。” 说罢，她举着袖子避雨，小跑着上了马车。 按照原定的行程，此番北上应在年初一前赶到洛，谁知船开到一半遭遇暴风雪，冷风险些吹断桅杆，船帆亦结冰积雪，难以前行。 谢楚风和谢延临时商议，为了安全着想，决定在郑州境内稍作歇息，待风雪过后再继续前行。 不曾想上岸没两，风雪未平，谢宝真和两个随身侍婢接连病倒了，停留客栈养了七八，方再次登船北上。 如此一来，顺利赶到洛已是年后初十三了。 “爹，娘，淳风哥哥！”谢宝真多来的疲惫一扫而光，进门便扑进了梅夫人馨香温暖的怀中，又看了谢乾怀中抱着的小孩儿一眼，眨眨眼道，“这是小侄儿么？” 那小孩儿双目明亮，戴着个虎头帽子，脑门前垂下一绺儿刘海，正好奇地打量着她。 “是你五哥的第二个儿子，你见过的。去年你离家的时候，他还未 周岁，如今已是能地跑了。”梅夫人逗了逗孙儿的腮帮，温声道，“凌云，这是宝儿姑姑。” “姑姑~”小孩儿咬着手指 声气地唤道，像只小鸽子在叫。 “呀，凌云都这般大了！眉眼和五哥越发相像。”谢宝真接过小侄儿抱在怀中。小孩儿也不认生，摇着拨浪鼓嘿嘿地笑，身的味儿。 离家一年，英国公府的变化绝对不止小侄儿一处。后院的瓦砾翻新了，水榭的柱子重新刷了红漆，庭院边的角落里移植了新栽的红梅……还有翠微园落了锁，成了无人出入的荒地。 上元节家宴，谢澜破天荒迟来了两刻钟，依旧裹着狐裘大衣，身形清瘦，面清冷，瓣有些微微的白。 谢宝真见他时不时握拳低咳，忍不住凑上去关切道：“六哥，你旧疾犯了？” 谢澜清了清嗓子，方道：“无碍。” 说着，他瞥见了谢宝真 间的银鞘匕首，眸一动，问道：“这匕首我见你佩戴，可以借我观摩一番么？” 九哥送的东西，谢宝真自然是要佩戴。在扬州的那段时，这些物件便是她解相思之苦的唯一良药。 谢宝真犹疑了一瞬，终是大方解下匕首递过去：“给。” 谢澜用修长瘦白的手指仔细摩挲了一番刀鞘，又拔出短刃，望着刀刃上遗留的痕迹出神。 尽管这匕首改造过了，但依旧能看出原主使用过的痕迹。 “好刀。”谢澜终与兵器打道，自是行家。 这样的材质出自军器监之手，专供皇家贵族。观刀鞘纹路，应是十几二十年前的旧款式，且刀刃上砍痕明显，非自然损耗，说明这刀染过不少人血，原主绝对的强大好战…… 皇族中多纨绔，能有这般本事以短刃杀戮、且与谢宝真有集的，谢澜只能想到一人。 谢澜没有点破，将匕首递还给妹妹，“这刀杀气重，能辟 。” 谢宝真将匕首挂回间，也不知六哥猜出了几分。 正要相问，却听见座上的谢乾沉声道：“老六，听闻你近总在为信女侯的事奔波？” 谢澜起身拱手，清冷道：“我与侯爷一见如故，她懂我。” 谢临风知晓朝中暗 ，将小儿子还到 子怀中，起身道：“阿澜，信女侯受越国公一案牵连，已被抄家 足，连少得可怜的那点儿军权都尽数上天子。皇上要将越国公的势力连 拔起，你与女侯来往密切，万万当心。” 对于长辈兄弟的规劝，谢澜并未多言，只平静道：“我心有情义，不惧生死。”说罢，握拳抵着鼻尖轻轻一咳。 谢宝真想起前年 祭，扮演东风君的信女侯宁三娘双剑起舞，有着雌雄莫辨的飒 英姿。当时谢澜作为琴师奏乐，灯影阑珊下，是否就此将那一抹英姿烙入心中？ “都是成年人了，自己该知道怎么做。”谢乾发话，这个话题暂且告一段落。 但皇上大肆收权的 云并未就此散去，依旧笼罩在洛 城的上空。 吃过饭，谢宝真和哥哥们玩了会儿 覆。 七哥谢朔连输了十几把，钱袋空空，忙告饶道：“不来了不来了！宝儿覆，何时这般厉害了？” 那年夏末初秋，谢霁眸复杂，带着深深的眷恋和不舍，对谢宝真道：“宝儿不是一直想学覆的技巧么？我教你。” 如何推演，如何占算，少年用沙哑的嗓音细细道来，那般温柔耐心，犹在眼前。 谢宝真情不自翘起角，将赢来的钱尽数收入自己囊中，笑着请示梅夫人道：“阿娘，我赢钱啦，可不可以去街上逛逛花灯？” 女儿大了，也不该总是关在屋子里。想到此，梅夫人道：“你许久没有回来洛了，出去走走也好。” 谢乾补充：“看你哥哥们谁有空的，陪你一同去。” 亥时，一抹云缓缓聚拢，遮住了月的光华。 城外，祁王府的马车缓缓驶入铜锣街。 谢霁刚从刑部问审回来，指尖还沾着牢狱冷的霉味。 马车颠簸，车中燃起的熏香亦被摇得丝丝缕缕散开。谢霁擦完手，曲肘顶在车窗上，手撑着太 闭目假寐。 街道空旷，视野黯淡。道旁的屋脊上传来一声瓦砾的轻响，谢霁倏地睁眼，几乎同时寒光乍起，数支羽箭带着呼呼的风响刺破车帘，朝谢霁扎去！ 马儿长嘶，人立而起。 护行的关北最先反应过来，拔刀低喝：“保护公子！” 车子在突如其来的刺杀中骤然停下，车帘内安静了一瞬，继而一只略显苍白的手 开帘子，将那入车内的冷箭尽数丢在地上，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叮叮当当的一阵响。 关北松了口气，一刀斩断马车横木，道：“公子先走，这里予属下善后。” “要活口。”喑哑的嗓音，冷得可怕。 “是！”关北领命，拔剑斩断 面飞来的冷箭，命令亲卫道，“上屋顶，捉活的！” 远处花灯绵延，却照不亮皇城的黑暗。 这种小场面，本无需谢霁亲自出手，关北自会搞定。谢霁弯钻出马车，眸中映着刀光剑影一片混战，淡然地翻身上了马背，一拍马 ，顺着铜锣街往下而去。 上元佳节，阖家团圆，谢霁却是孤身一人混迹于洛城中，没有方向，只任凭马儿奔走。 不知过了多久，马儿跑累了，打着响鼻停下，在原地尥蹶子。黑暗在身上褪去，谢霁从漫无目的的冷寂中回神，抬眼望去，前方人影憧憧，一派灯火通明，热闹的声音扑面而来。 原来竟是到了平康里的灯街，看花灯的人摩肩接踵，怪不得如此热闹。 谢霁下了马，走入灯海之中，混入热闹的人群。 他衣着不凡，手背上还被箭矢刮破了一道口子，正淌着一线血。人群那样密集，有人看见了他手背上的血迹，都用奇怪且惊疑的目光打量他。 谢霁最讨厌被围观，不由皱起了冷俊的眉，漂亮英的眸子霎时变得更锋利，更可怕。 恰巧路过一个面具摊子，谢霁停了脚步，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年七夕之夜，小少女踮起脚尖，将一只白狐狸面具轻轻罩在他脸上，轻声哼道：“九哥你快戴上这个，免得总是招人觊觎！” ＦＥＮｇｙE-ｚｎ.coｍ |
笑道：“并非你哥哥们做的，大概是扬州官府造福于民，命人点上的罢。” 官府？ 可谢宝真来扬州半年多了，哪怕之前有打更人在这段黑漆漆的路上跌断了腿、刘家老三在这儿被抢了钱袋，也从未见扬州官府点过灯，怎的这般巧，她前夜随口抱怨一句，今夜就亮起几百盏簇新的红纱灯来了？ 且连纱灯的颜
都是她最喜
的，就好像暗中有谁在温柔地注视着她、保护着她…… 从此每晚从楼阁上推窗望去，谢宝真都能看到扬州城漆黑静谧的城池中，有一路橙红的的火光绵延，温柔而又温暖，可令人不惧天黑、不怕孤独。 扬州城的冬天极少下雪，只是
冷。 十二月底，谢宝真就要北上回洛
了。若是路程顺利，她还能赶上除夕团圆。 时隔一年终于要重回故土，谢宝真
动得好几个夜晚没有睡着，临行前一夜更是辗转。 几百个
夜过去，也不知如今的九哥是何模样，有没有完成他那些必须去完成的大事，是否也曾像此时的她一样，思念成疾、彻夜难眠…… 第54章 十二月底，谢宝真收拾好物件，随着二哥三哥北上回洛
到黛珠和紫棠手中，转而对谢宝真道：“我给做了你
吃的水晶烧麦、蟹黄汤包和银耳莲子羹，食盒下用滚汤温着，可保两三个时辰不凉，定要趁热吃才好。还有一盒是各
胃。” 谢宝真心中暖得不行，一一应下。 谢延策马而来道：“东西都整理好了，船在渡口等着，出发罢。” “二伯父，二伯母，姨娘，那我这便走了。多谢各位这一年的照拂，到了洛
识多年一般清楚？为何我每次不经意间在你面前提及的小愿望，总是很快就会实现？我需要什么，也有人第一时间送达……思来想去，我想，定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人在默默关心一切。” 谢宝真附在沈莘耳畔，轻声道，“灯船竞赛后，见到那彻夜不灭的三里红纱灯，我便更是确定了你的身份。你是平城人，九哥也曾在平城生活过，我就大胆猜想，定是他托你来照顾我的，对不对？” 基本猜了个□□不离十。沈莘
了
聪明。”沈莘挤了挤眉眼，“看在我俩
，弯着眼睛笑道：“以后沈姐姐来了洛
周岁，如今已是能
声
间的银鞘匕首，眸
。” 谢宝真将匕首挂回
，将小儿子
子怀中，起身道：“阿澜，信
足，连少得可怜的那点儿军权都尽数上
拔起，你与女侯来往密切，万万当心。” 对于长辈兄弟的规劝，谢澜并未多言，只平静道：“我心有情义，不惧生死。”说罢，握拳抵着鼻尖轻轻一咳。 谢宝真想起前年
祭，扮演东风君的信
英姿。当时谢澜作为琴师奏乐，灯影阑珊下，是否就此将那一抹英姿烙入心中？ “都是成年人了，自己该知道怎么做。”谢乾发话，这个话题暂且告一段落。 但皇上大肆收权的
云并未就此散去，依旧笼罩在洛
城的上空。 吃过饭，谢宝真和哥哥们玩了会儿
覆。 七哥谢朔连输了十几把，钱袋空空，忙告饶道：“不来了不来了！宝儿
闭目假寐。 街道空旷，视野黯淡。道旁的屋脊上传来一声瓦砾的轻响，谢霁倏地睁眼，几乎同时寒光乍起，数支羽箭带着呼呼的风响刺破车帘，朝谢霁扎去！ 马儿长嘶，人立而起。 护行的关北最先反应过来，拔刀低喝：“保护公子！” 车子在突如其来的刺杀中骤然停下，车帘内安静了一瞬，继而一只略显苍白的手
开帘子，将那
面飞来的冷箭，命令亲卫道，“上屋顶，捉活的！” 远处花灯绵延，却照不亮皇城的黑暗。 这种小场面，
，顺着铜锣街往下而去。 上元佳节，阖家团圆，谢霁却是孤身一人混迹于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