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影里似有东西动了动,扭扭曲曲,像一团烟,又似一团雾,好半晌才挪出来,依稀看得出是个白蒙蒙的薄薄人影。这影子晃了晃,好似随时都会随风散掉。 “你暂且跟我走。”桃朔白一招手,那影子不由自主的就飘了来,直直落入他的掌中。桃朔白擒了,身形化风,转瞬便消失在堂里。 木叔已定好旅店,是个小套房,盥洗室俱有,十分方便。 未免不必要的麻烦,桃朔白是显出身形从旅店大门进来,到了房间里,将手张开一扬,白影子就落在屋中。桃朔白又摸出瓷瓶儿倒出一颗药丸,直接弹入白影口中,眼可见的,那白影子渐渐清晰,竟是顾曼桢! 顾曼桢十分惊恐,连连往后倒退,直至贴着墙再躲不掉。尽管遇上了匪夷所思的事情,但顾曼桢外表柔弱,内心坚强,最终冷静下来,问道:“你是什么人?我、我怎么了?” 顾曼桢只记得自己病了,糊糊中似被什么东西□□了一下,瞬间好似飞了起来。待她有了意识,竟发现有另一个“顾曼桢”生活在顾家,而她仿佛是个影子,说话无人听,喊人无人应,只能亦步亦趋跟着“顾曼桢”,偏生那“顾曼桢”身上不知有什么东西,她无法靠的太近。 今晚发现了身穿白衫的年轻男子,好似也无人能看到他,原以为是“同道中人”,可刚刚见识了对方的手段,她就知道猜测的大错特错。 但她知道,她一切的疑问对方可以解答。 果然,这回她没猜错。 “我的名字是桃朔白。”桃朔白简单自我介绍,便讲起她的境况:“有个异界来的灵魂,趁着你病弱,抢了你的身体夺舍重生。严格意义上来讲,你的寿数并未结束,若不管你,你就会在世间飘,直至原本的寿完结。在这过程中,你就是无人看到的一团影子,和所有亲朋好友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你的世界只有你一个人。” 顾曼桢嘴微微发抖,少顷提出质疑:“她、她为何挑中我?” 这世间每时每刻生病体弱甚至是死亡的人何止千万,为何偏偏占了她的身体?尽管顾曼桢以前是无神论者,眼下却不得不从鬼怪的角度来思考问题。 “机缘。” 桃朔白觉得顾曼桢果然是聪慧又坚强,问问题刚好切中要害,那顾珍珍虽不是主观强占顾曼桢的身体,但事实已成。作为一个故事的主角,身上背负着一定的气运,可因顾曼桢的命运十分悲惨,气运不够,却是霉运更多。另外,顾珍珍能顺利附身,将原主挤出身体,这可不一般,只怕顾珍珍身上另有古怪。 这一点桃朔白并未与顾曼桢讲明,说了也无济于事。 “你的事我会想办法,你最好暂时离’顾曼桢‘远一些。”桃朔白好意提醒。 顾曼桢却是摇头,眼担忧:“她和我的家人生活在一起,她会不会害我家人?我得回去看着。” 桃朔白没有阻拦,任由她飘走。 顾珍珍躺在简陋拥挤的屋子里,原本睡不着,许是吃了药的缘故,渐渐困意上来,直睡到上午十点才醒。想起原主只请了一天假,她决定好好儿养病,明天就去上班,到时候就能见到沈世均。 顾太太见她醒了,关切的询问:“曼桢,怎么样了?好受点没有?” “嗯。”顾珍珍一想到这女人残害了亲生女儿就心怒火,若不是现在还得住在这儿,她才不会给这女人好脸。 她这边脸冷淡,顾太太却没多想,只以为是生病神不好,又说:“炉子上还热着粥呢,你先吃一碗垫垫,一会儿就该吃中饭。” 顾珍珍确实有些饿了,便走过去将炉子上的粥盛了,因搁的时间久了,粘稠的很,便觉不大合胃口,又见配菜只有一小碟儿咸白菜,更觉口中寡味,心中憋气。顾珍珍暗暗发狠,一定要尽快离开顾家! 第二天,顾珍珍便照着记忆坐电车去上班。 顾曼桢在工厂的写字间做文员,这对于顾珍珍来说十分简单,大半的时间里,她都在隐晦的观察同一个办公室的许叔惠。许叔惠是个外貌英俊的青年,言语幽默,能言善辩,是那种很讨女孩子喜的男子,当然,若是许家的家境再富裕一些,这许叔惠或许真就是个风公子了。 到了下班时间,许叔惠却是不等沈世均先走了。这些时以来,他们三个已成了好朋友,每一起在小馆子里吃饭,今天许叔惠不同行却是因为和人打赌输了,要请人吃西餐。 两个人吃饭,对于沈世均来说有些尴尬拘谨,但却正中顾珍珍下怀。 坐在小馆子里,顾珍珍落落大方的看着面前的沈世均,若单将外貌,自是没有许叔惠出众,但难得的是沈世均身上那种沉稳斯文的气质,只瞧一眼就能让人产生信赖,而沈世均的子又老实,出生在那样的家庭却没有花花肠子,可谓十分难得。 顾珍珍评估了一番,很意。 沈世均却觉得今的顾曼桢十分异常,好似突然间变了一个人,如此直刺刺的盯着人看,即便他是个大男人都十分难为情。沈世均低头避过对方的视线,心下又是奇怪又是皱眉,又有些莫名的喜悦。 沈世均为缓解气氛,提起个话题:“我那天见到了你弟弟。” 顾珍珍一愣,半晌才想起前天的时候原主让小弟杰民去许叔惠家送过办公室屉的钥匙,但她对顾家上下没有半点好,又打定主意要离开,所以不愿意提及顾家的人,更何况是对着沈世均。 于是,她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 沈世均没料到她反应如此冷淡,一时更加尴尬。 顾珍珍似乎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对,想了想,做出一副伤心之,低声说道:“你说的是我小弟弟,杰民。杰民被家里宠坏了,有时对着外人也耍脾气,他那天没说什么不合宜的话吧?” 顾珍珍记得故事中顾家两个弟弟都不讨喜,加上她心有成见,说出的话自然就带上不和责备。 沈世均倒是没多想,以为她家家教严,忙摇头道:“没有,你可别多想。” 实际上,当时顾杰民的态度确实不太对,活似他和叔惠是仇人一样。 顾珍珍笑笑,自动说起家境:“杰民是我最小的弟弟,我们家姊妹六个,又有母亲、祖母,一共八口人,原本子还过得去,自从十四岁时父亲去世,家里没了顶梁柱,子就艰难多了。幸而我现今工作了,家里的家计也能担起来,总不至于像过去那么苦。” 一直紧跟着顾曼桢气红了脸,对这个“顾曼桢”歪曲事实的话愤怒又愧疚。顾家一家子能扛下来,全都靠姐姐曼璐做舞女赚钱养家,可从“顾曼桢”的口中说出来,竟完全抹杀了姐姐的存在,好似一切都由她撑起的一样。 顾曼桢愧疚又着急,这个不知哪里来的人占着她的身体胡作非为,不仅败坏她的道德名声,还嫌弃她的家人,只怕早晚要闹出祸事来。 顾曼桢忍不住,转身就朝桃朔白所在的旅店冲去。 第52章 《半生缘》 此时桃朔白却不在旅店。 木叔办事很利索,加之银钱充足,很容易就在南京西路租到了一家铺子。这房子是老式的木式楼房,楼下开店做生意,人就住在楼上,租金也不便宜。铺面不甚大,但木叔几个已有经验,马上就布置起来。 桃朔白喜带院子的房子,但上海寸土寸金,只好将就。 一直到傍晚,顾曼桢才等到桃朔白,心急的张口道:“桃先生,那个人居心叵测,我实在不放心,求你帮帮忙,我不能让她胡来!” “看看再说。”桃朔白对此事并没有那么急切,除了前几次的工作经验使他十分放松以外,他忙着开铺子也是另有打算。相对于工作,他更想早点儿见到君实。 桃朔白隐了身形带着顾曼桢去了顾家。 今天曼璐有客人,这人叫祝鸿才,原是跟着王先生一起在易所混饭吃,本人没什么钱,也没什么能耐。祝鸿才先前跟着王先生来顾家来顺了,如今曼璐年纪大了,王先生不来,倒是祝鸿才依旧来的殷勤。 曼桢见过这个祝鸿才,很不喜,又为姐姐如今的状况到忧心。她好容易熬到毕业,有了工作,原是要担起家计,使姐姐不再吃这行饭,谁想,一场冒发烧就落到这步局面。 他们来时,正听到小弟杰民在对顾珍珍形容祝鸿才:“笑起来像猫,不笑像老鼠。” 顾珍珍一听就知道是祝鸿才,眼底的轻蔑与幸灾乐祸几乎掩饰不住,幸而她面对的只是杰民。杰民在踢毽子,没看她,即使看了也不会懂得。顾珍珍可不愿和祝鸿才牵扯上,立刻躲回房子去。 顾母坐在房间里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和顾老太说话,顾珍珍一向懒得和这家人说话,淡淡招呼了一声,装作累了,早早就躺倒上睡觉。 顾母本来打算问一问照片的事儿,见她这样,倒不好再说话。顾母所指的照片,在桌子上,是前些天原本的顾曼桢和沈世均、许叔惠一同在外面照的,其中有一天她和许叔惠的合影,顾母显然是误会了。 楼下曼璐对祝鸿才很冷淡,偏祝鸿才上赶着殷勤,祝鸿才看到一本相册,误将曼璐旧时的照片认作曼桢,惹得曼璐生气,也越发慨青不再。这两人闹了好,又去吃了宵夜,混闹到半夜,祝鸿才才走。女佣阿宝热了生煎包,曼璐一边吃一边上楼来,见顾母没睡,就说起闲话。 因着看到睡的曼桢,曼璐叹气。她深知自己做了这一行没什么名声,妹妹大了,跟她住在一起连带着也不好,就说起这事,觉得曼桢能早点结婚嫁出去才好。 顾母也说是这样,却又说:“你妹妹好说,倒是你的事让我心。” 这话却令曼璐沉了脸:“我的事你别管!” 曼璐知道她母亲想她嫁人,她却觉得委屈。她如今这个样子,怎么嫁人?能嫁给谁?她当年牺牲自己养大了一家子,现在家里人不但不理解她,反倒嫌她丢人,更甚至想的偏些,觉得家里用不着她了,就想把她打发出门。 母女俩之间气氛僵了。 半晌,顾母犹犹豫豫说起一件事:“听说现在慕瑾做了那个县城医院的院长,还没结婚呢。” 曼璐突然笑起来:“他没结婚又怎么样?他还会要我?妈,你怎么脑袋这样不清楚,到现在还在那里惦记他!”说完将椅子一推,踢着拖鞋啪嗒啪嗒下楼去了,等回了房,却是蒙着被子哭了一场。 张慕瑾是曼璐当初订婚的对象,两家沾点儿亲戚关系,又是青梅竹马,本是段好姻缘。可后来顾父没了,家里担子这样重,曼璐为了给家里挣口活路,狠心跟张慕瑾退了婚,去做了舞女,一转眼都七年了。 而看似睡的顾珍珍将一切听到耳中,悄悄勾了嘴角:生气才好,越受刺,越会想着寻出路,嫁给祝鸿才的事就更加变不了。 顾曼桢此时守在姐姐边,看着姐姐伤心却没法儿安。 以前还小,每每见着张慕瑾来家,她和弟弟妹妹们都不高兴,总觉得这个瑾哥哥是来抢姐姐的,为此没少做坏事。例如张慕瑾不吃辣,她偏帮着饭,故意在碗底抹上辣酱,想看他出丑,但张慕瑾不以为意,也不点破。如今张慕瑾和姐姐的姻缘没成,想到当初他们那段短暂美好的时光,偏有她捣,不免十分内疚后悔。 甚至,曼桢天真的幻想着,或许张慕瑾多年不娶是忘不了姐姐,或许、他不会嫌弃姐姐,毕竟姐姐做舞女的苦衷他全知道。 这时桃朔白过来了。 曼桢见了他忙问:“桃先生,如何?” “若要将她驱逐出来,倒是不难,但她一定会烈反抗,如此怕是会伤了你的身体。若是伤的狠,你即便回去了,也未必能活着。”桃朔白已经仔细勘察过顾珍珍的灵魂,终于发现了其中的古怪。 顾珍珍一介外来灵魂,哪怕得了机缘在此重生,可原本的顾曼桢没死,外来者岂能轻易将本尊挤出去?乃因顾珍珍灵魂之中另有寄居者! 当初地狱逃出的恶鬼很多,有一只女鬼名魅姬,修炼了一门功法,专门取人的气运。魅姬出逃后,凭着本能寄居在顾珍珍身上,随着顾珍珍穿越空间来到这里,窃据了顾曼桢的身体。一来是因顾曼桢为女主,身负一定气运,二来顾曼桢正生病,最易入侵。 按理魅姬可以凭心意随时更换宿主,但不知哪里出了差错,魅姬似乎无法再与顾珍珍分离。魅姬没敢暴自己,只是在潜意识里影响着顾珍珍,照此发展,总有一天二者灵魂会融于一体,顾珍珍终将被魅姬噬。 “那怎么办?”曼桢着急。 “可以将她出来。”桃朔白早有了主意。 魅姬这类恶鬼,最是贪婪,若是发现另有一人气运更甚,定会弃了顾曼桢,反正魅姬只要法力足够就能随便转移。只要魅姬上钩,桃朔白就出手,一旦魅姬离顾曼桢的身体,他便没了顾虑,处置魅姬就容易的多。 如今的关键在于找人充当饵? 桃朔白的目光落在顾曼璐身上。 原书中曾说顾曼璐有帮夫运,嫁给祝鸿才后,祝鸿才就发财了,后来曼璐一死,祝鸿才生意就败了。这虽说有些巧合,又因祝鸿才是做投机,受了心理因素的影响,但在时下不少人还是相信的。桃朔白再暗中动点手脚,那魅姬每里与曼璐相见,就似见到一块香的大肥在眼前晃,岂能忍得住不吃? 当下,他便将这番计划告诉了曼桢,并未提魅姬的存在,使得曼桢以为是这异世来的灵魂贪图气运,有所手段。 曼桢有些迟疑:“她不会伤到姐姐吧?” 如今曼桢对占据者成见很深,充戒备,深恐对方又有什么手段。 “不会。” 曼桢想到对方莫测的手段,又不愿家人继续与那占据者共同生活,最终同意了。 果然不出所料,天天一个屋檐底下生活,顾珍珍几乎见到曼璐,寄居其体内的魅姬同样如此,没几天魅姬就发现曼璐身上气运逐渐增强,竟是超过了顾曼桢。从顾珍珍的记忆里,魅姬也知道这个小世界的大致故事走向,立时想到曼璐原本的命运轨迹,认为这是曼璐气运盛起之时。初时还能忍,可随着小半月功夫过去,曼璐简直就是一个散发着无比浓郁香气的大蛋糕,引得魅姬垂涎三尺,相比曼桢毫无波动的气运,魅姬终于下定决心弃了曼桢,转而扣住曼璐。 魅姬十分贪婪,她不仅想噬了曼璐的气运,更有祝鸿才的气运。 此时曼璐已与家人坦白,她要和祝鸿才结婚! 曼璐深知祝鸿才是个怎样的人,也清楚他没什么钱,但她自己做过舞女,也不是什么清白人。她年纪大了,只想找个靠得住的嫁了,为后半生谋个所在,祝鸿才就进入她的视线。她也着实没什么人可选,祝鸿才愿意娶她,她又自信拿捏得住他,至于祝鸿才乡下的老婆孩子…… 曼璐到底也不肯委屈,执意要正式办一场酒席,祝鸿才没办法,又正稀罕她,就答应了。婚事虽谈成了,两人却都觉得自己委屈了。 顾珍珍对此事不置一语,暗中却幸灾乐祸,并决定等曼璐嫁出去,自己也要抓紧与沈世均的情进度。她也不需要多做什么,只在沈世均提出结婚时点头,再在他辞职后跟去南京,便不声离了顾家,又没坏了自身矜持。沈世均、甚至是沈家,永远不会知道顾曼璐,也就无从嫌弃,等子过久了,哪怕秘密暴,也没关系了。 在曼璐出嫁的前一天晚上,顾珍珍正坐在屋内犯愁。 原本她、沈世均与许叔惠每都是一起吃饭,可不知什么缘故,最近几天沈世均有意避着她,经常借口有事不一起同行。她自持际手腕不差,与许叔惠言谈更甚往昔,可每每聊到深处,许叔惠都会岔开话题。这令她很烦躁!这和一开始预想的情况完全不同,甚至她都不明白她比顾曼桢差在哪儿?为何沈世均能上顾曼桢,却对拥有顾曼桢身体容貌的她越来越疏远? 顾珍珍不懂,正是她自认落落大方、侃侃而谈令沈世均与许叔惠不敢苟同,她的许多言行举止是不容于这个时代的,在沈世均二人眼中,甚至是轻浮。一个女子,哪怕她再美,一旦沾上了轻浮这个字眼儿,都会令男子不再尊重。 许叔惠认识顾曼桢很久了,对于顾曼桢的突变先是吃惊,而后想起顾曼桢对沈世均热切的眼神,越矩的动作,了悟,将顾曼桢看做一个攀附轻浮不稳重的女孩儿。自此,聊天仍有,心态却是变了,每每诙谐中有些调侃是很不尊重女的,偏生顾珍珍来自后世,非但没觉得不妥,反而认为是彼此关系更亲近的证明。 沈世均先时对曼桢是有好的,那次外出见曼桢的手套儿丢了一只,更是一个人冒雨抹黑去找了回来。可突然间,不知为什么曼桢就变了,变的沈世均越来越不喜,茫的世均只能暂时躲避。 魅姬一直在冷眼旁观,见到顾珍珍因莫名的优越和过度的自信而犯蠢,着实冷嘲热讽了一番。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