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饭菜,大多都进了桃朔白的肚子,苏奕只寥寥动了几筷子,喝了半碗鸽汤。饭毕,苏奕坐在矮榻上,身子斜斜倚着枕,合着眼,似睡非睡。 桃朔白正眼看了看,发觉他的脸有些发白,呼很轻,神透支的厉害。细究来,苏奕今也没做怎样的劳累的事,也由此更看出其身体之差。没去惊扰对方,苏奕的卧房是打通的两间,十分阔朗,中间有一面嵌在墙体中的格子架,摆了各书籍。 随意了本书翻看。 不知何时门外进来两名侍女,脚步轻缓,一人手中端着铜盆巾帕,一人托着小盅清水,白瓷小碟子里是龙眼大小的乌黑丸药。这二人走到榻前停住,为首一个低声唤道:“公子,吃药了。” 只唤了一声,苏奕便睁开了眼。 先擦脸净手,而后用清水送了丸药,摆手令侍女退下。 桃朔白心想,这人体弱是天生的,吃药也没用,但他也知道凡人要求心理藉,特别是权贵之人,哪怕没病都要吃药呢。 “朔白,可会下棋?”苏奕蓦地问。 桃朔白顿了顿,回道:“略懂。” 好像从没有人喊过他的名字,猛然间真不适应。 至于下棋……他还是和杜确学的,学的虽快,但从未赢过一回。他不猜测,这位历劫的上仙定是个通棋道的人,怎么轮回都没忘记此好。 两人在窗边摆开棋局,桃朔白执白子,苏奕执黑子。 原以为对方口中的略懂是谦词,谁知一对弈,苏奕挑了眉,还真是新手。苏奕擅棋,鲜逢对手,因此对弈过程中他有十分富裕的时间,几乎是本能的就将视线更多的落在对面的人身上。 桃朔白容颜出,这是任何人第一眼便明白的事实,但同为男子,且自身容貌不相上下,苏奕仍旧看的入。 过于专注炙热的目光,惹来桃朔白疑惑的一瞥。 苏奕收回目光,坦然一笑:“落定了?” “嗯。”桃朔白虽屡战屡败,但极遵守棋局规则,落棋无悔。 苏奕看时,他的手指刚离开棋盘。他的手也生的十分出众,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比白玉棋子更为莹润。苏奕极力忍耐,才没冲动的去抓对方的手。 苏奕故意错走两步棋,拉长了对弈过程。 半途中,苏奕突然问道:“盯上我的是鬼么?” 桃朔白点头。 “那、对方会如何对我?”苏奕神未变,似乎只是好奇才问。 略略迟疑,到底还是如实说了。 苏奕眸暗沉,嘴角似笑非笑:“原来如此,这般说来,我的确处境危险。我自己倒不在意,但祖母年纪大了,向来疼我,若我有个万一,祖母定然受不住。” “不必担心,他若敢来,有我。”桃朔白对捉鬼还是很自信。 “我却担心他有什么旁的手段,若你一时不曾发现他来了,该如何是好?再者说,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鬼,若说一点儿不怕,我自己都不信。”苏奕显出一丝忧虑,又诚恳道:“若你不介意,可否与我同歇一室?” “你若害怕,晚间我便守着你。”桃朔白自是无所谓,反正不睡觉也没影响。 苏奕却不知此节,见他应的快,眉眼间愁绪尽去,笑道:“那今晚你我便抵足而眠。” 抵足而眠? 桃朔白愣了,不是同处一室么?怎么就成抵足而眠了?桃朔白此时本没猜到苏奕心思,只是苦恼,若躺在一张上,他岂不是要装睡? “七哥!七哥!”院外传来苏小妹的叫声,紧接着一抹秋香人影卷着香风跑了来。 苏奕很不乐意见到她,扫去一眼,话音不冷不热:“慌慌张张做什么呢?” 苏小妹只觉得头皮一麻,一边陪笑,一边将跑的裙子理好,嘴里还说道:“刚刚大哥大嫂出门去了,你猜怎么着?王宝钏回王家了,一大早就去了,却连大门都没让进,这会儿还跪在外面呢。” 苏小妹虽没亲眼见过十八年前的事,但自薛平贵封了平辽王,关于王宝钏的事就传遍了。 苏奕微微眯眼,却是疑问:“一大早就去了,跪在王家大门外,大哥大嫂怎会这会儿才去?” 另则,王宝钏到底是个女人,这会儿都未末了,能坚持跪上几个时辰不晕倒?苏奕直觉其中另有玄机。 苏小妹哪里想到那么多,经他一问才觉蹊跷:“说的是啊,七哥,你说是怎么回事啊?” “我又没出门。你不是闲着?怎么不去看热闹?”苏奕哪里不清楚她的子,向来是哪里热闹哪里钻。 “七哥也闲着呢,七哥不去?”嘴里这么说,苏小妹的眼睛却是看着桃朔白。 苏奕越发觉得她碍眼,将棋子重重一搁,啪的脆响。 “你在邀请我?”苏奕淡淡问道。 “没、我只是随便说说,我自己去。”苏小妹见他生气了,不敢再留,马上就跑了。 这兄妹二人的形状桃朔白全然没在意,哪怕听闻王宝钏的事,也只是顿了顿,紧接着就只管思考棋局。 第19章 《王宝钏》 当苏龙携来到王家门前,看热闹的百姓早围了两三层,嘴里议论纷纷。苏龙之王金钏脸焦急,见马车过不去,干脆下来步行,苏龙怕挤着子,忙护在一边拨开人群。 待王金钏看见正中空地上跪着的妹妹,心里一痛,眼泪滚落:“宝钏。” “……大姐。”王宝钏看到来人,又羞又愧,又万分思念。 王允身为本朝宰相,没有儿子,只三个女儿,个个娇宠长大,又因王宝钏最小,才情最出众,三姊妹里最疼她。大姐金钏为人温柔敦厚,嫁给了兵部侍郎苏龙,夫恩和睦;二姐银钏为人明,虽有些尖刻贪利,但本不坏,嫁给了骠骑大将军魏虎。偏生家中最出最受宠的小妹不顾父母之言,执意嫁给了穷书生,一个孤独苦守了十八年寒窑。 王母每常想起便以泪洗面,王允虽嘴上骂女儿,心里又何尝不疼。 金钏比王宝钏年长六岁,但自小娇养,又嫁了权贵之家,如今瞧着却比王宝钏年轻,身富贵,风韵犹存。金钏看着宝钏苍老憔悴的模样儿,忍不住抱着她哭。 苏龙是姐夫,不好劝小姨子,只能劝子。 金钏是个聪人,哭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宝钏,薛平贵呢?他没跟你一起回来?” 有围观的百姓言道:“三娘子为薛平贵苦守寒窑十八载,好不容易回来加官进爵,总该来拜谢老丈人才对,谁知却让三娘子一人回来请罪,着实是不像话!” “可不是,人家有了公主,有了儿女,糟糠之哪里还放在心上。” “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就算那代战公主养了儿女,也该三娘子是正。当初薛平贵贫时,三娘子没嫌弃他,还一心一意守着寒窑十八年等他回来,这等忠贞值得敬佩,那薛平贵若负了他,看吐沫星子不淹死他。” 此时站在人群之外的薛平贵脸青红替,好不彩。 原是刚回到府里,听人说了这边的事,忙赶来看看,哪知…… 在他看来,王允不见女儿任其跪着请罪,并非针对王宝钏,而是想要羞辱他。十八年前王允看不起他,可如今他早不是以前的贫穷书生,而是皇帝册封的平辽王,王允一个随时可能倾覆的宰相,凭什么敢看不起他? 薛平贵不愿现身,否则岂不是要和王宝钏一起跪下? “薛平贵!是平辽王!” 当初大军凯旋,薛平贵骑马入城,不少长安百姓都目睹了薛平贵马上英姿,这会儿果然就有人认了出来。薛平贵看着四周围拢的人,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王宝钏听到动静,掩下嘴角冷笑,适时的就晕倒了。 金钏不知有假,急的忙让苏龙去叫门。 待大门开了,便让苏龙将王宝钏背了进去,父亲再气恼也不会不顾小妹身体。果然,王允见了情况虽面冷硬,却没强行将人赶出去,又得知薛平贵来了,心里的火气瞬间就炸了。 王允面将薛平贵拦在前堂,因着王家大门敞开,里面的情形瞧的一清二楚。 “薛平贵,你还有脸来!”王允毫不客气,也不管对方现今什么身份,张口就骂:“十八年你还是个穷小子,拐了宝钏和你去吃苦,那时你虽穷,好歹还有骨气,谁知如今为着富贵权势,竟是抛弃发,停再娶,当我王家不存在吗!” “岳父……” “可别喊我’岳父‘,我哪里承受得起,你岳父难道不是山李都督?”王允讽刺道。 代战之父为沙陀首领,被唐王赐国姓,袭父职为山府都督兼朔州刺史,作为一方割据颇有势力,但后来持功横行恣意,惹怒唐王,发兵征讨,李家父子逃往了鞑靼。 作为女婿的薛平贵之所以能堂而皇之来到长安并受封,乃是当初黄巢起义,薛平贵看准时机,劝说李家父子与唐王合作,立下功劳之后各有封赏。代战兄长封了雁门以北行营节度使,薛平贵却奉诏入都,受封平辽王,面上看是薛平贵荣归故里,实则针对的乃是代战,以代战为质,牵制其兄。 薛平贵文武兼修,又在沙场十来年,岂能不知这一点。此时见王允含暗示的讽刺,涨红了脸,却又顾忌着如今形势,不得不强怒气低头。 “宝钏是我发,老大人自是我薛平贵岳父,纵然老大人不肯认,这亦是事实。我知因当年之事,老大人心有怨怒,薛平贵不敢狡辩,只请老大人随意处置。”薛平贵说完就对着王允单膝跪下,低了头,一副任其施为的姿态。 “将军!”随行的两名将士情绪动,恨不能立刻将人拽起来。 现今的薛平贵可不是以前的穷小子,沙场十来年,领兵无数,此次回来受封身边也带了二十来个心腹亲兵。尽管受封平辽王,但其昔下属,仍习惯称其’将军‘。 王允简直气笑了。 到底是浸官场的老狐狸,王允很快冷静下来,不打不骂,却是问他:“你说宝钏是你发,那你府里的那位呢?” “这……”纵然再腹诗书,这会儿薛平贵也不知如何回答才合适。 “哼!你在外娶了娇,儿女绕膝,何尝想过宝钏的苦?你觉得你在外打仗就是吃苦?这十八年来宝钏守在你家那处破寒窑,从一个十指不沾水的千金闺秀,变成如今苍老憔悴的村中老妇,你去问问她,这十八年她可曾睡过一个安稳觉?吃过一顿好饭?有几回病了,若非她母亲代了邻里,得了消息去的及时,只怕你回来就只能给她上坟了。只怕真如此,还称了你的心!” 王允说着老泪纵横。 他确实对这个不听话的女儿又气又恼,可那也是因过于喜的缘故,每回听到王母说起宝钏受的苦,他何尝不疼,偏生父女俩都是倔脾气,谁都不肯先低头。再气,那也是亲女儿,如今见了薛平贵,可不是把气都撒在这始作俑者身上。 王允还是很狡猾,又叹道:“宝钏是个倔脾气,我要拦她,她宁愿跟我断了关系。当初你倒是冷眼旁观,若是你劝住她,有了娘家帮衬,她也不会吃这么些苦。到底是我女儿,你嫌她没了颜成了糟糠,我这个做父亲的却疼她,如今便要为她做主!” 薛平贵陡然升起不详。 果然,王允将话直白摊了出来:“于理,你与宝钏乃是结发原配夫,于情,她为你苦守寒窑十八载毫无转移,如今你虽又有了新人,可于情于理糟糠之都不能下堂,宝钏该是你的原配正,当得起平辽王妃之位,是也不是?” 见王允直直盯着自己,又有外头无数围观百姓,除了心中对代战有愧,在薛平贵认知里,王允这番话并没说错。因此他唯有点头:“老大人说的是。” “好!你现在便与我入面圣。”王允乘胜追击,否则等缓过神儿来,再想为女儿到平辽王妃之位就难了。那代战有兄长为势,又有儿女做依仗,又和薛平贵朝夕相处十来年,自家女儿哪里斗得过。 薛平贵正被说的腹愧疚,如今也是骑虎难下,只得和王允去了皇。 等到魏虎和王银钏赶来,大戏早散场了。 王银钏去看望妹妹,魏虎在前头喝茶,见了连襟苏龙,互相点点头,随意聊了几句。这二人做了二十来年的连襟,又同朝为官,算来该很亲密才对,偏生二人关系平平,归到底,道不同不相为谋。 后宅里,母女四个哭了一场。 王银钏以往很是嫉妒妹妹宝钏,生得美、才情高,父母最为宠,甚至连丈夫魏虎都为之着,这令王银钏很不,难免迁怒了王宝钏。十八年里,明知母亲姐姐暗中接济妹妹,可她却没去看过一回,心里有旧怨只是其一,另一个是防着魏虎,生恐魏虎趁着薛平贵不在去找王宝钏,万一闹出什么来,妹妹毁了,她也没法儿活了,他们王家的脸都要丢尽了。 看着眼前的妹妹,王银钏简直不敢相信,这模样儿…… 若是大街上相遇,她绝对认不出来。 王宝钏虽是吃了改善容颜体质的药,但这药效是由内而外缓慢变化,所以仅仅一个晚上并没有逆天效果。 王母心疼不已:“宝钏,你只管在家中住下,好好儿养养,你父亲那边不必担心,他也疼你呢。” “都是宝钏不孝,连累父母担忧。母亲快别哭了,仔细眼睛。”王宝钏哭,哭的不是自己,哭的是家人父母。父母年纪大了,她也不敢让他们太伤心,唯有擦掉眼泪劝。 王母却是一心为她心:“薛平贵现今是富贵了,可你父亲也不差,平辽王妃之位只能是你的。如今你年纪大了,不好生养,倒是该过继个孩子是正经,否则地位不稳,将来也没人奉养。” 王宝钏淡笑:“代战有儿子呢,我若是正,我的孩子便是嫡子,她与薛平贵焉能认下外路来的。母亲别想了,这事儿我自有主意。”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