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在王夫人意料之外,却无疑是意外之喜,看似焦灼的前后张罗,心里却巴不得贾母就这么一睡不起。 她如今都五十岁的人了,每早晚还要在贾母跟前立规矩,原是媳妇本分,倒也罢了,可恨宝玉是她的儿子,却自小被养在贾母身边,对自己这个当娘的不如对贾母亲近,这已经够心酸了,现在更是连儿媳妇都没法自己选。她就是想选个可心合意的儿媳妇,舒舒服服过后半辈子,连这点盼头也没有,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贾母是怒火攻心,却比先前严重,人昏昏沉沉的,医药不断。 连着两三,似乎并无好转。 王夫人按捺着喜,一副忧心忡忡与贾政商议:“太医的话老爷也听见了,尽管不愿意,可老太太毕竟上了年纪,好不好孰难预料。依着我说,倒不如冲一冲。老太太最喜宝玉,若能看到宝玉定亲,指不定一高兴就好了。” 贾政眼眶泛红,神情憔悴。自从贾母病倒,作为孝子的贾政自然要请假在家中侍疾,若是贾母离世,贾政就要辞官守孝三年。 原本贾政不信这些冲喜之说,但王夫人提了之后,他叹口气:“就试试吧,若是老太太能苏醒,也是宝玉的孝心。” 王夫人闹怕很是自持,此刻得了准备亦是忍不住从眼角漏出些微喜来。 她立刻便告诉了薛姨妈这个好消息。 薛姨妈当然高兴,却又不愿委屈了宝钗,便道:“如此来要省好些步骤,小定可以不热闹,却得加倍重视,我就宝丫头这一个女儿,不能让她受了委屈。” 所谓“加倍重视”,自然是在小定的常例上东西翻倍,将来成亲下聘也得更丰厚。这也算正理,毕竟是为冲喜办的小定,不能太隆重喜庆,自然该在礼上加重,以示对女方看重。 宝钗觉得不踏实,脸上出几分。 薛姨妈叹道:“我知道委屈了你,这也是没办法。只要过了小定,这事儿就是板上钉钉,等到大聘时肯定要你姨妈办的热热闹闹,你的嫁妆我也备好了,绝不使你受委屈。” “妈……”宝钗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纵然觉得宝玉非她所求,却是她能攀上的良缘了。 二十八这天小定,虽未喜庆大办,但近处亲友皆来了。 贾对此也颇为意外,原以为这段金玉良缘还要谋划许久,谁知这般快便成了。要说起来,宝玉与宝钗的子倒是互补,可惜宝玉不定,未必肯珍惜眼前人。贾近常来贾家,哪怕与贾母闹过一场,到底是亲娘,又如何做得到漠然不问呢。 说来也奇,小定刚过去三天,初一的早晨贾母就醒了。 一时间谁都没提宝玉定亲的事,贾家上下喜一片,便是贾政都亲自代要将端午节好好办,热闹热闹。贾母终于苏醒,得知昏睡多,心有余悸,揽着宝玉不住的摩挲,心里还可惜着湘云,以至于没有发现贾家人面上的些微异。 薛姨妈母女今来了,本来小定后就要有所避讳,若非贾母苏醒前来探视道贺,宝钗也不会过来。 哪怕已经定亲,但宝玉依旧是懵懂的。他并非不懂定亲是什么,也并非不明白男女情事,而是他从没有想过成亲离他这般近,匆忙间被告知与薛宝钗定亲,宝玉始终没反应过来。对于宝钗,宝玉惊叹过她的容貌,赞扬过她的温柔,也敬重她的博学,却从没有起过情愫,他只将宝钗当做姐姐。宝玉一直憧憬而不得的美好女子是黛玉,可惜如今再也无法见到,每常想起便心头怅然。 现在宝玉也不想黛玉了,他心里只剩了蒋玉菡。 贾母痊愈,宝玉自然欣喜,在家又待了一,便闷不住出门去寻蒋玉菡了。 同在这一天,王夫人见贾母情绪稳定,气恢复,这才将宝玉小定之事说了。 “你说什么?”贾母简直不可置信。 “老太太,宝玉和宝钗在上月二十八正式小定了。虽是匆忙些,但礼数都走完了,亲戚们也都来了。这原属无奈,老太太病着不醒,咱们一家子担忧不已,这才想起冲一冲的主意,老爷也同意了的。谁知真有效验,小定一完,老太太您就醒了。”王夫人的眼神里尽是心意足。 贾母半晌才发出声来:“好,好啊,真是我的好儿媳妇!” 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早前史家的言定然也是王夫人手笔,如今再恼也无用,木已成舟,还能去退亲么?那岂不是过河拆桥,彻底让贾家成为京中笑柄?所以,这件事贾母只能咬牙认了! 贾母突然说:“既然已订了亲,有些事就该张罗了。在外头收拾个院子出来,将宝玉挪出来,他身边的晴雯标致伶俐,今儿起就正式给他做了屋里人,等二过了门就正式开脸儿。” “……是。”王夫人猝不及防愣了一愣,马上就收敛住,恭敬的应了。宝玉身边丫头多,常在她跟前走动回话的是袭人,晴雯是哪个倒是一时想不起。 待回到屋子里,命人去将晴雯叫来。 一眼看着晴雯,王夫人下意识里皱眉。这晴雯长得风灵巧,削肩膀,水蛇,竟似有些像林黛玉。王夫人本就不喜贾,连带不喜黛玉,贾黛玉这等美人是王夫人厌恶的一类人,王夫人欣赏喜的是薛宝钗袭人这类稳重端庄的女子,自然晴雯落在她眼中就成了轻浮不自重,岂会喜? 偏生老太太张口发了话,要将晴雯给了宝玉。 想到金玉良缘已成,不好在这时驳贾母的意,否则贾母一个恼怒,又不知生出多少波折。细思之下,王夫人只能暂且忍了,等过些时,自然能寻出不妥将人撵了。 王夫人不喜晴雯,也懒得多说,只道:“原来你便是晴雯,怪道老太太喜。今儿叫你来不为别的,老太太看重你,将你给了宝玉,往后你的月例便和周赵二位姨娘一样。只一件须得记得,宝玉现在还小,今年不准同房,免得伤了基,更不许仗着嘴甜新巧哄坏了他,若叫我知道了,你仔细!” 天降大喜,晴雯尚未来得及心喜,便被这番话给砸懵了。 晴雯不笨,如何听不出王夫人话里话外的嫌恶,顿时难堪羞愤,心下恨恨想道:我哄坏宝玉?防着我?宝玉早被那位天下第一贤惠人给哄了! 便是心中忿忿,晴雯也不屑告密。 王夫人赏了她两身衣裳,便让她走了。 很快这消息就传遍了,不管底下怎么想,全都赶来恭贺晴雯,连宝钗都遣了莺儿贺喜。 袭人得知此事,脸刷的就白了,险些没站稳。这消息是鸳鸯带来的,鸳鸯向来与她好,又最先得知此事,加上知道袭人的心思,便赶来告诉她。 “袭人,你别多想。”鸳鸯其实也意外这件事,但又觉得是袭人自身的缘故。 原本袭人晴雯两个都是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的,其中用意不言自明,但袭人如今却和二太太亲近,这事儿瞒不过人,所以老太太才单挑了晴雯,否则本该有袭人一份。晴雯风灵巧,袭人稳重平和,作为万千宠于一身的宝二爷,屋内放两个丫头算不得什么,老太太当初也是挑细选,一直没明说,一来是宝玉小,二来未尝不是有心观察。 袭人也只其中关窍,顿时心苦涩。 袭人定了定神,收整了情绪,笑道:“这是件喜事,我该去向晴雯道喜,看她如今还打趣谁。” 贾府里没秘密,这点事儿都传到外头去了,蒋玉菡也听说了。 蒋玉菡见了宝玉忍不住打趣:“我以为二爷不能出来了。” “如何不出来,我不出来,你岂不是空等了。”宝玉笑着凑近。 “你不是才讨了个美貌标志的丫头,眼里还有我呢?”蒋玉菡说着便觉酸了,便不再说,与宝玉说起另一件事:“这段时间你我不能见了,未免有人寻我,我得躲一躲。” “你躲到哪儿去?”宝玉不舍。 “我的地方你不知道?”蒋玉菡轻笑:“等以后风声平息了,你我相处的时长着呢。” 这宝玉为此怅然了两,端午这天中午闲闲的逛到王夫人院里,以为王夫人睡着了,便出言调戏了金钏。金钏本就逗他,难免言语轻浮了些,谁知王夫人突然睁开眼,一巴掌将金钏打倒在地,宝玉吓得一溜烟儿跑了。 金钏被撵了出去,自觉无颜见人,不几就跳井死了。 宝钗得知此事,晚间特地过来一趟,宽王夫人道:“姨妈别太难过,我看是金钏贪玩,一时失脚掉下井去的,与姨妈不相干。” 王夫人自从不管家,便做起了菩萨,一副慈悲模样儿,得知金钏死了,着实过不去。倒不是王夫人真慈善,而是担心因此污了名声,宝钗一番劝解的话,倒是说到了她心坎儿上,不由得对宝钗越发意了。 却说宝玉闻得此消息怔怔的,着实吓到了,心虚又惭愧,茫茫不知所措。 正好这贾雨村来拜会,贾政叫他去见客,他神思不属的样子惹得贾政十分不。贾雨村走后,贾政就要训宝玉,偏又有忠顺王府长史官到来。贾政忙去会见,却听那长史官要寻宝玉,问一个叫做琪官儿的人。 初时宝玉狡辩,说不认识此人。 谁知这长史官有备而来:“小公子何必瞒我,我既然找来,必有证据。若小公子说不知,那他那条红汗巾子是如何到公子的上?” 宝玉如雷轰顶,见他连这个都晓得,只怕别的事也瞒不过,深怕他又说出其他的事来,便招认道:“大人既知他的底细,如何连他在外买房置地的事也不知道。听说他如今在东郊离城二十里地有个什么紫檀堡,他在那儿置办了几亩地,几间房舍,想来、应该还在那里。” 长史官得了这些,便立时去寻。 贾政恭敬送出,走时喝令宝玉不准动。 送了人回来,半途见贾环在疯跑,气不到一处来,当场吩咐小厮要打。贾环吓得骨头都软了,忙说是因为从井边过,看到捞起一个丫头,模样儿太吓人,害怕才跑的。 贾政大惊:“好好儿的,怎么有人去跳井?” 贾环眼睛滴溜溜一转,说道:“老爷不必生气,这件事除了太太屋里的人,别人都不知道。我听母亲说——前儿宝玉哥哥在太太屋里,扯着太太的丫头金钏就要强,没成,打了一顿,然后金钏就跳井死了。” 贾政顿时气的面都变了,立刻吩咐将宝玉押在凳子上,亲自动手狠狠的打板子,并严令不准往里头去报信儿。贾政今接连动气,颜面尽失,皆因宝玉而起,恨不能一气儿打死了事,因此一点儿没留手。 小厮见着宝玉出气多,进气儿少,生恐有个好歹,想方设法传来消息进二门。 贾母王夫人等人赶来,宝玉已是昏死了过去,好一阵哭喊责骂,最后以贾政跪地请罪告终。 宝玉这一躺就是月余,着实吃了不少苦,偏他因为众人为他掉眼泪,反而十分高兴。唯有一件遗憾,林姑妈来看他了,却不见黛玉,甚至连湘云都是来去匆匆。 宝玉伤养好后,恰逢贾政点了外放,没人管束,更是缰了的野马。 九月初二是凤姐生,贾母提议凑份子给凤姐做生,且不要她心劳力,只管享受,把当的事情给宁国府的尤氏去料理。凤姐如今是管家,上至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尤氏,姑娘们,下到府里几等奴才,都各有份子钱,一的戏酒足够了。 银子到了尤氏手里,尤氏见凤姐免了李纨的一份儿,便把平儿的一份还了,又去转了一圈儿,依次将鸳鸯、彩云、周赵二位姨娘的银子都还了。 如今王熙凤倒比先时有些心计儿,悄悄一打听,知道尤氏举动,冷声笑了笑,并未做什么。 后来开了席,宝玉却始终未到,酒喝了好些,宝玉终于姗姗来迟。袭人撒谎说宝玉去北静王府了,实际是去水月庵祭祀死去金钏,王熙凤不知情,只觉得这宝玉还是不稳重,也对自己这个嫂子太不上心,这样子出去了也不招呼一声,因着他迟迟不来,贾母不时的问,闹的众人也不畅快。 到底是她的生,大家一起朝她敬酒,推辞不过,喝多了,只觉得难受的很,便寻个机会出了席,打算想回去躲一躲,待会儿再来。 扶着平儿的手摇摇的走回来,却见院门外坐着个丫头,一看到她就似见了鬼,撒腿跑院里跑。 王熙凤立刻疑心,将其喝住,一番问,得知贾琏竟在屋子里会鲍二老婆! 王熙凤本就喝醉了酒,又觉得自己的生贾琏这般打她的脸,又是愤怒又是羞辱,一股火气烧起来,她进了院子,狠厉的眼光将下人住,贴在门上听里头动静。 恰好听到贾琏和鲍二老婆说起自己—— 一个娇软痴笑的女人说道:“要是你那阎王老婆死了就好了。” 贾琏道:“她死了,再娶一个也是这样。” 谁知鲍二老婆却道:“她死了,把平儿扶正,只怕还好些。” 凤姐听的浑身战,酒气上滚,怒气翻涌,气恼道深处,又听他们都赞平儿,便把平儿也疑心上了。回身刚想打平儿,却觉得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摔在地上。 “二!”平儿惊的赶忙扶住,只以为她是醉的厉害。 已漏出声,王熙凤怕屋内两人跑了,不再管平儿,掀了门帘子进去,将两人衣服一卷丢了,一边对两人破口大骂,一边扑上去就打。上的两个人吓了一跳,贾琏赶紧去抢衣服,鲍二老婆却羞的起不了身,被劈头盖脸好一顿打。 贾琏本也是喝了酒,这会儿丢了面子,气上来,也不肯服软。本来见王熙凤动手还罢了,却见平儿也打人,抬脚一踹就骂平儿。平儿到底胆怯,不敢再动手,又觉得没了脸,拿了剪子要寻思。王熙凤也一股坐在地上哭喊贾琏和鲍二老婆要害死自己,吵嚷的远离院外都听见了。 贾琏急了,取下墙上装饰的宝剑,拔出剑刃指向王熙凤:“不用寻死!等我急了,一齐杀了,大不了我偿命!” 若依着王熙凤的本定是不肯吃亏,这会儿早顺势朝外跑,找老太太告状了。可她却是脖子一扬,喊道:“你杀!你杀呀!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不活了!” 贾琏这会儿的情绪本就不经,她一说,果然手里的剑就冲出去了:“杀就杀!别以为我不敢!” “二爷使不得!”下人惊叫。 “琏儿快放下!”这时被喊来的尤氏,进来就见到这一幕,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贾琏也是存心吓唬人,仗着酒劲儿,故意想制住王熙凤。但他喝醉了酒,情绪动下剑就真的刺出去了。 王熙凤上冰寒的剑光,瞪大了眼,随着身上一痛,人就栽倒了。 “二!二你别吓我呀!快,快请大夫呀!二爷!”平儿顾不上寻死了,哆嗦着将王熙凤扶起来。 今儿凤姐生,穿的一身大红,如同光华夺目的凤凰,这会儿却是云鬓散,肩膀处刺入了长剑,血迹迅速晕染开,因着衣裳颜并不显眼,只是将她的面衬的越发苍白。 贾琏的酒劲儿被吓醒了:“凤、凤儿……” 这一变故着实把人吓坏了。 贾母、邢王夫人以及李纨薛姨妈诸位姐妹都来了,外头爷们儿也都得了信儿,个个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贾珍心里咂摸着:贾琏这是鬼上身啊,竟然有胆子将母夜叉给捅了。 “都怨我呀!要不是我提议给凤丫头做生,如何闹出这件事来。”贾母焦急担忧,见了贾琏,抡起拐就给了他几下。 贾琏这会儿知道怕了,跪在那儿不敢分辩。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