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四章 栀子花 那发际浅细的绒发,在光下仿佛金丝,李月姬的皮肤很白,耳朵泛着眼光的颜,给人晶莹剔透的错觉。妇便对着那只耳朵悄悄说道:“李娘娘相貌生得美,原该得到官家宠的。” 妇顿了顿小声道:“奴婢有句话,不管怎样娘娘要先得宠……” 李月姬道:“如何得宠?” 妇不动声道:“先主动引官家,得到官家的宠,才敢有小子。” 李月姬听罢又气又笑:“我何时说想争宠了?” 妇被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有些失望地看着她。旁边的宦官也不说话了。 李月姬看在眼里,没有理会他们,她在夏州就对这等人见得不少。诸如那些文武官员的部下,都怂恿着上峰往高处爬,所谓忠心无非是把主人当作谋利的东西罢了。 她抬头看天上的太,强烈的光让她的眼睛一花,那刺眼的光芒中,仿佛有一个黑影。他头戴高冠,站在高高的山岗上,手里拿着弓箭…… 李月姬心下一愣,又想起了那人对自己的多般纵容宽恕,他伸出手掌替自己遮挡门方的无微不至,生怕自己受到一点伤害……或许他只是考虑到稳固夏州的利弊?但李月姬更愿意相信有别的原因。 ……金祥殿西侧存放卷宗的密室内,光从位置很高的一扇小小窗口透进来,唯一通风的小口子,那光在幽静封闭的小屋里十分显眼,细细的尘埃在里面轻快地跳舞。 非常安静。 衣衫不整盖着一被子躺在榻上的郭绍着眼睛,仍在梦中,他的眼皮在动弹,表情也很紧张。 一张张瞪圆了双目的脸闪过雾之中,耳边传来轰鸣的马蹄声、喊杀声,“为皇帝而战……”血脉贲张的喊叫如在耳际,刀光剑影,热血如雨挥洒。 俄而,一张秀丽而凄美的脸又俯下身,对睡的他说:最后保留的东西已经没了,以后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给你的…… 郭绍猛然坐了起来,急忙睁开眼睛看,但眼前悉的脸说不见就不见了。 这是一间安静而小的屋子,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 郭绍回顾四周,确定了一遍这里没有任何人了,这时他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为何在这里。醒时与他绵的女人,梦里与他亲昵细语的女人,全都不见。 他伸手用力在脸抹了一下,了一下眼睛,长长地呼出口气,起身整理衣衫。 走出密室时,正巧外面传来缓慢的钟鼓声,从远处的宣德门城楼那边传来……酉时到了。郭绍觉得不再去西殿书房,便在养德殿厅堂走来走去,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好。 好像有很多事,却不知从何作手。 死掉那么多兄弟,不是为了他一个人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荣华富贵!但是,仅靠一腔热血是绝对不能成事的,忽视现实带来的只是战和毫无意义的厮杀、堕落。 郭绍忽然之间觉心里一团麻。 他往外走,宦官王忠在一旁躬身道:“官家,銮驾已备好。” 郭绍挥了一下手,什么也没说。王忠忙弯道:“喏。”他或许不知道郭绍什么意思,反正默默跟在身后就行了。 从金祥殿后面的一道门走出建筑群,便在一座高高的台基上。郭绍一面从石阶上往下走,一面数着石阶的数目。在这里几年了,他着实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阶才能走到上面。 中轴大道两边光秃秃的,不过更远处种着一些果树,这个季节正在开花。远远看去,那团花似锦,非常绚烂。郭绍心下有些混也很空,但他能确认,他觉得这块土地上的事物,大多都很美。 他弯下,捡起一片被风吹到路上的细小白花瓣,上面还有细碎的水珠,沾了一些沙尘。郭绍把这小东西放在糙的手掌心里,细看了一番,仿佛在确认这里的虚实,然后随手扔在地上。 步行进了宣佑门,一队簇拥着黄伞銮驾的人只是在后面跟着。毕竟皇帝坐车就坐车,走路就走路,没人会闲得去问他为什么有车不坐要走路。 宣佑门内,第一座大的建筑群便是万岁殿。不过郭绍没有上万岁殿的台阶,他想起陆岚就住在西边的一座小院里。那小院里各种植物的芬芳回忆,映入了郭绍的脑海,引起他的兴趣。 “朕顺道去看看陆娘子,看天她会种些什么。”郭绍对王忠道。 不料白夫人和陆娘子一起到门口来接,这让郭绍觉有点不自在……他差点都把白氏住在这里的事儿给忘了! 陆娘子脸上带着喜悦,白氏的目光有些闪烁,似乎有点尴尬。有些事,就算没发生,一旦留下了迹象,也很难挥去。 郭绍与她们一起进一间厅堂,故作轻松自在地强笑:“今天陆娘子用什么草叶子招待朕?” 陆岚问道:“陛下最近可有不适?” 郭绍沉片刻道:“有些烦,心慌、无所适从。” 陆岚笑道:“陛下稍等,水还没开。” 郭绍不好把白氏晾在一边,便刻意关心道:“白夫人在这里可住得习惯?” 白氏低眉道:“承蒙陛下相救,能与小女团聚,便是最好的事了。” 陆岚也正道:“妾身谢陛下恩。” 郭绍道:“不用在意了。”他又道,“朕刚一进院子,便闻到一股很悉的香味,可一时间忘记是什么花了……朕这些年着实很少注意这等事。” “栀子花。”陆岚轻声道,“能一下子就闻到的,肯定是栀子花了。” 郭绍一拍大腿,恍然道:“对!朕就琢磨,怎么如此悉,很常见的东西。” “是哩。”陆岚笑了一声,起身泡茶去了。 不多时,陆岚便把一只晶莹的琉璃杯捧了过来。郭绍低头一看,那琉璃杯里水清如镜,飘着白的花瓣,水还很烫,一缕白烟寥寥地飘起来,水汽里也带着惬意的芬芳。 陆岚道:“栀子花有清热定神的作用。” “哦?原来还有妙用。”郭绍端了起来。 陆岚又柔声道:“陛下慢点,小心烫。” 郭绍的目光从白氏脸上不经意地扫过,对陆岚微笑道:“朕知道了。”说罢吹了一口气,抿了一小口。甜丝丝的,又带着点苦,闻气味似乎放的是蜂。 栀子花他见得很多,原本就不是啥稀罕物,但这样泡水喝,还真是第一回。 陆岚喃喃道:“这种花,从头年冬天就生出花骨朵,一直含苞至来年夏天,才会盛开。一大半的华都在酝酿那一次绽放……” 郭绍放下水杯,默默地看着她。她生得娇小,本来也只是一个郎中家的普通小娘,但此时她脸上的肌肤却仿佛透着花朵一般的芳香。 陆岚看了他一眼,小声道:“时间很长、平淡安静,但在盛开那一刻却能带来惊喜。” 郭绍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白夫人起身执礼道:“妾身去准备些酒菜。” 郭绍想说不必了,但这句话并不能代表客气……因为留下吃晚饭才是圣眷。他便点头同意。 “陛下的恩,妾身不知用什么报答……”陆岚喃喃道,“想来想去,唯有、唯有……” 她的脸唰一下红了,双手放在口的领子上,“陛下随妾身进来,妾身有话与您说。” 郭绍坐在那里,一脸尴尬,看着白氏刚刚出去的那道门,总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一幕,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识过。他忙道:“不必了,朕之意……” 却见陆岚咬着朱看着自己:“陛下看不上么?” 郭绍的脸顿时微微搐,看着她手放的丰腴软软的地方,苦思片刻,好言道:“陆娘子不必报答,你已经对我够好了,万勿再有报恩之心。” 陆岚轻声道:“不一样,我治病是分内事,陛下也给了远远超过诊金的报酬。但您专门把我娘从契丹人手里救回来……” 郭绍微微叹了一气,温言道:“真的不必这么想,陆娘子对朕已经足够,你不要再有此心。有时候,太好了朕有点消受不起。” 俩人一人看一眼,气氛凝滞在空中。陆岚忽然浅笑道:“是因为佳人太多,消受不过来?” 郭绍听到这里,不知何处好笑,忍不住也笑出声来。俩人面面相觑,气氛倒一下子消融了。 他端起琉璃杯,一番等待,水温已降低不少,便大喝了一口,依旧是那味儿,甜中带苦,又很香。不过要是不放蜂,这花泡的水应该是苦的。 陆岚的声音如同在耳际响起,十分温柔:“陛下真是很叫人难以明白,妾身时常想,您这样温和的人,是如何在战场上厮杀的?” 郭绍心道,我非生来就是古代武夫,一开始完全是个谋生的职业,我不是这个时代的枭雄典型。不过眼前这个小娘,又真适合做廷贵妇? 他笑道:“因为朕很多年不上阵厮杀了,只在后面看结果。” 陆岚偏着头想了一下:“陛下似乎言之有理。” 水面还飘着浅浅的白烟,花香味在古古香的房间里不散。 第七百四十五章 女红 魏王府后园的桃花林,金盏看着它们绽放,又看着它们凋谢飘零。挽起帷幔的纱窗外,白里透红的花片在风中飞舞,风一起便仿佛下了一阵花雨,地面上更是斑驳点点。 林子间,偶有一个穿着幞头袍服的女子在慢慢地走动,观察着周围的景象。深宅内院,这里却是十分宁静。 符金盏转头微笑着看了一阵,便埋头拿着针线制手里的深紫绸料。她的姿态端正大气,手里却拿着针线,模样颇有些异样。 金盏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符六,见符六非常专心,手指灵活快速,指尖下的一副牡丹图案更是致生动,乍一看好像正在盛开能闻到花香。 不过符六的打扮也很扎眼,她二十出头的年纪了,早已成年,但是头发梳的还是小娘的样式,怎么看怎么奇怪……娘子出嫁与否,看头发就一目了然,无论符六多大了,她还是闺女就不能把头发全部挽起来。 “啧啧,绣得真好。”金盏笑道,“六妹心灵手巧,将来定给你找个好的夫婿。” 符六的脸上一红,抬头看了一眼金盏,轻声道:“又不是多难的事儿,也没什么用,能生巧罢了,大姐莫取笑人家。” 都是亲姐妹,不过符六以前和符二玩得好,在大姐面前还是有点拘谨,没出嫁前,符六还小,金盏也不与她们玩耍。 金盏目光如月明亮,含着笑容,随口说道:“出身富贵人家,善针线女红的娘子,至少坐得住有耐。将来能安安稳稳过,也好的。” 符六小声道:“但凭父兄做主,我不必心。” 金盏笑道:“你少读了些经史,却也叫父兄省心。” 她话虽这么说,但心里却明白符六想安稳平淡恐怕不能。符六这么大没嫁,是因为符家还没有选中真正有价值的联姻家族;或者说,前些年的大势还不明朗,需要再等等。符六等到二十多也无所谓,反正符家的女儿不愁嫁,朝廷内外高门大户谁不想与符彦卿联姻? 符六埋头穿针线。金盏也细致地制手里的衣裳,只不过她的动作非常慢,每一针都看好了才下手。 就在这时,符六轻声道:“嫂嫂心直口快,不过待我们却也不错。” 魏王府最有权力的是符彦卿,其次是长子符昭序。不过男人们只管大事的决策,一些家中琐事不会管,妇人里说话最有分量的人是昭序的子张夫人……连续弦湘夫人也得让着她,湘夫人的基和子都太弱了,不然恐怕也不会嫁给年迈的符彦卿,哪怕他是魏王。 金盏听罢心道:因为张氏明白,符六注定是要嫁有权势的高门大户。 她笑道:“只要待你们好,小事我不与她计较。” 不仅张氏,连符彦卿和符昭序恐怕也认为金盏下半生也就这样了。张氏一来是看不惯金盏的气质,二来也怕金盏与她争权,金盏回来要依靠娘家过活,便是长期留在这里了,与符六这等小娘处境不同。 ……魏王府的妇人们各有自己的事做。符张氏则在对着铜镜换了一件又一件的首饰,可怎么装扮都不意,连她自己也觉得比某个寡妇差距甚远。 就在这时,一个妇人走了进来,把一张红的纸封放在梳妆台上:“吕将军送来的贺礼,请夫人瞧瞧礼单。” 张氏道:“送给我的?” 妇人道:“是哩。夫人快生辰了,也多亏吕将军记得。” “符家的便宜女婿,待府上的人倒是有心。”张氏笑道,遂拿起礼单展开来看。 “便宜女婿”,是因为吕家主娶的是符彦卿的义女王氏。 王氏原是相州节度使王璋的女儿,“三李”叛时,李继勋想以联姻的方式拉王璋入伙;朝廷也想让柴家与王璋联姻(当时还是郭宗训在位),争取王璋军。不料就在这时,王璋却忽然得病死了,于是王家就失去了各方拉拢的价值。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