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清楚自己这个朋友的格。 云梦泽是个很骄傲的人。同时,也是很心软的人。 前世他们一起降妖除魔之时,每一次白飞鸿受了伤,云梦泽总是比自己受了伤更加生气。 白飞鸿沉默了很久,方才走过去,将自己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一切言语,在这一刻都显得轻浮而且无用,她只能轻声对他说一句:“节哀。” 云梦泽沉默着。 他从这两个字之中,已经领会到了那些残酷的未尽之言。 “是吗。” 他很轻很轻的说了一句。 “只有我活下来了吗?” 白飞鸿沉默着,只是按在他肩头的手加重了力道。 下一刻,她觉到了燃烧。 龙血沸腾的瞬间,如同一场狂暴的燃烧。 炽热的血在血脉之中奔,烧灼着年幼的躯体。伴随着撕裂的脆响,肌肤骤然崩裂开来,鲜血迸溅之中,大片大片的龙鳞浮现出来,争先恐后,错纵横。 那高热的血溅到白飞鸿的手背上,转眼便烫出一连串的水泡来。 云梦泽弓下,喉间发出忍痛的闷哼,他的脊骨猛地凸显出来,每一寸骨骼都在畸变,肋骨在血之下摩擦出沉闷的异响。 “够了!云梦泽!”白飞鸿猛地把住他的脸,迫使他抬起头来,“冷静下来!” 她对上了那双如同熔金一般的竖瞳。 金的火焰正在那双眼瞳之中燃烧。 “冷静下来。”她又重复了一遍,“龙化对你的身体伤害很大,短时间内两度龙化,你的身体绝对承受不住。” 她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因为那是云家的秘密。和云朝雨的名字、云梦泽的样貌一样,属于现在的白飞鸿绝不该知道的秘辛。 那就是——太早觉醒龙血进行龙化的孩子,很有可能无法再变回人。 这一次云梦泽能重回人身,已近乎一个奇迹。 就连白飞鸿,也不知道希夷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若是短期之内再度化龙,白飞鸿也猜不到,这一次会是什么结果。 “别让大悲和尚得逞。”她只能这样说,“也别让他们的牺牲白费。” 烦恼魔之所以袭击空桑的队列,就是为了让云梦泽化为魔龙。 而空桑的弟子们之所以拼上命,也就是为了阻止这件事。 躁动的龙血,在这句话中渐渐平复了下去。 龙鳞一片一片没入血,只余下被龙血灼伤的半张脸,触目惊心的残。 “他们葬在哪里?” 云梦泽轻轻阖上眼,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空桑那边着人将尸骨收殓好了,他们说,会将这些人葬在英烈台。” 白飞鸿的声音也低了下来。她迟疑了许久,还是轻轻捧住了云梦泽的脸庞。 她运转起回诀,在荧荧的灵光之中,治疗着云梦泽被龙血灼伤的面庞。 云梦泽却按住了她的手。 “比起我,还是先治好你自己吧。”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烫伤处,微微蹙起眉来。 “你总是这样……”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反倒是云梦泽先怔忪起来。 ——你总是这样。 他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来? 白飞鸿却以为他是在说先前他龙化时发生的事,那一次她也是,因为自己只是轻微的擦伤,便先放着不管,去治疗了他与四苦修士战时所受到的重创。 “我不要紧。”她摁下他的手,继续驱动灵力治疗着他脸上的伤口,“这点小伤一会儿就会好,你的伤要严重得多。” 云梦泽仍旧怔怔的出着神。 无数的碎片在他的眼前摇曳,如同海市蜃楼,刚一靠近便消散了。他无法捕捉,也无法铭记。 他再度垂下眼帘,鸦翼般的长睫敛去了他眼中的思绪。 他看着自己衣袂上的玉珏,空桑之人好玉,这一枚玉珏,也是他离家之前,陆子真亲手为他佩上的。 “夫人特意求来了这个。据说是雪山寺的灵物,能够保佑平安。” 那时,这位平负责教习他剑术的堂兄对他微笑着,难得摸了摸他的头。 “你不要多虑,也不要听那些小人胡说八道。夫人是很关心你的,城主也是。这时候送你去昆仑墟只是因为他们迫不及待想让你好起来,不是为了大公子。” 那个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 一滴眼泪忽然落在玉珏之上。 云梦泽侧过头去,像是要掩盖这一滴泪一样,他面上绽开了一抹笑来。 “早知道就不该听他胡说。” 他低声对自己说。 “无论如何都应该把这块玉给他才对。” ——那这个给你好了。 ——什么? ——保平安的东西,应该是你拿着才对。你不是我的护卫吗?你平安了才能保护我吧。 ——说的什么傻话,真是孩子气。夫人专门为你求来的玉,当然是你拿着才对。 ——你不肯收? ——当然,我可是苍龙卫的首领,小公子。要是苍龙卫的锐还要靠雪山寺的灵物保佑,我们的颜面可往哪搁? ——哼。 ——别生气了。听说昆仑墟的白玉京很有名,等到了地方,我好好陪你逛一逛可好? ——不带那些麻烦的侍从? ——不带他们。 ——那好吧。约好了? ——约好了。 真是可笑。 无论如何都应该让他戴上、让他们戴上才是。 “都是骗子。” 他轻声说。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第二就是新年。 无论平如何冷清, 到了过年的时候,昆仑墟总是热热闹闹的铺张起来了。红彤彤的绫罗,金灿灿的灯, 全都悬挂起来了。又正逢前夜下了一整夜的雪, 堆在银装素裹的天地间, 推开门便是目红妆, 分外妖娆。给这隔绝于世的雪域,了几分尘世的喧嚣活气。 新入门的弟子, 无论是谁都得了几套新衣服, 大家一起穿着簇新的衣服出得门来, 走到哪里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白飞鸿拉着云梦泽去给希夷拜年——她是师姐,自然应当担起这份责任来。 一路上,云梦泽都不自觉地盯着白飞鸿看。 白飞鸿今着了白衣红裳,雪白的上衣细细滚了朱红的边,还用红的丝线绣出一双红鲤鱼, 活灵活现, 像是随时都能从衣衫上跳下来一般,她本就生得很白, 被这样的朱红一衬, 越发显得白皙。 为了搭配这身新衣服, 白玉颜为还特意给白飞鸿准备了红梅的头饰,在鬓边微微摇动,引得云梦泽的目光一再追逐过去。 “师父虽然格冷肃了一些, 但人是很好的,也没什么架子。” 她一边走, 一边本着作为师姐的职责叮嘱云梦泽。 “一会儿见到他,只需尊重些就是了, 也不必太过惶恐。他素来不难为人,你只要行过礼,再说几句吉利话就好。” 云梦泽十分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格冷肃了一些’?‘只需尊重些就是了’?” 白飞鸿有些奇怪的看过来:“怎么了?” 云梦泽移开了视线:“我只是有点意外……你居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应该知道什么?”白飞鸿静静地看着他,语气里也多了一分好奇。 “希夷的身份。”云梦泽的语气越发古怪,“先前我就奇怪,你为什么能在他身边也能淡然自若,我还以为是你心淡泊。结果居然是无知者无畏吗?” 白飞鸿拉住了他的衣角,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他。 “那你告诉我不就好了?”她无奈地垮下肩膀,“与其在这里和我绕来绕去,不如有话直说好了。还是说,喜把简单的话说得很复杂就是你们陆家人的坏病?” 前世的时候她就想说了。 空桑陆家的人是不是都有什么臭病,从哥哥到弟弟,全都是那种有话不能直说的家伙,好好一句话总是说得九曲十八弯,让人去猜他们的言外之意。白飞鸿自觉自己的脾气已经非常不错,偶尔也会很想给他们头上来一记狠的。 说人话!说点我能听懂的话! 偶尔——比如此时此刻,她就很有冲着他们这么大喊的冲动。 云梦泽停下脚步,沉默着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侧过头去。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