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晏晏微微垂着头,轻声问道。 “不。”白飞鸿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们没有见过。我也只是知道而已。” 那一次,白飞鸿一直在空桑的住处歇息,没有见过云梦泽。 大概是因为他幼时身体太弱,也可能是觊觎龙血的人实在太多,云夫人对年幼的云梦泽简直是看护太过,生怕一阵风吹大了就把她的小儿子吹没了似的,用重重结界与法阵将他的住处保护起来,不许外人踏足一步。 白飞鸿本就寄人篱下,又素来谨小慎微,在外人的地盘更不会行差踏错,自讨没趣。便也从来没有往云梦泽所在的后院迈过一步,是以,直到闻人歌带她离开空桑,她也没有见过那个小少爷一次。 不过,她倒是在那到了第一个朋友。 白飞鸿还记得那个小姑娘,锦衣华服,眉目如画,便是现在,她也没有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小女孩,只是格有些高傲,不怎么说话,又很喜逞强。 她们第一次见面,就是那个小姑娘为了救一只猫爬到树上,结果一人一猫都下不来了。小姑娘绷着一张小脸,怎么都不肯对旁人求助,还是偶然路过花园的白飞鸿看见了,问了一句,想法子给她搭救了下来。在那之前,就是白飞鸿也不知道她在树上呆了多久。 两人就那样悉起来,白飞鸿也得知了她的名字,云朝雨,是云夫人的外甥女,云家的小表妹。 那时候她俩还玩得很要好。只是可惜,孩童时期的友谊就和孩子的记忆一样不可靠。 多年之后再度见到云朝雨,对方已经不认得她了。 白飞鸿便也不再提及,只当做一个寻常的亲戚来相处便是了。 “那,飞鸿姐姐听说过对方的心如何吗?” 常晏晏的声音打断了白飞鸿的回忆,见她看过来,女孩子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低下头来,声音细细的。 “因为他很有可能会住在不周峰,我们之后可能会常常碰面,所以想知道……他好不好相处……” 云梦泽好不好相处? 白飞鸿托着下巴,再度陷入沉思。 这个问题当真很难回答。 要说他好相处,这个人面对她的时候总是很冷漠,什么话也不与她说,偶尔她回过头时,还能看见他蹙着眉头,用一种莫测的目光在看她,怎么看都不是好相处的样子。 要说他不好相处,他似乎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情。他只是不同她说话,但若是旁人说她的坏话被他撞见了,他也总是冷冷地呵斥那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在兄长的面子上才维护她的名誉。 总的来说…… “应该算个好人。”白飞鸿轻声道,“不必太担心,他应当不会为难你。” 就像前世,明明那么看不惯她,他也只是在看到她与陆迟明呆在一起时自己默默走开,不曾真的难为过她。 “这样啊……” 常晏晏指尖卷着一缕垂下来的长发,绕啊绕,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像是鸦翼,在眼睑下投下淡青的影。 “在聊空桑的小少爷?” 花非花忽然从她后方冒了出来,十分练地揽住白飞鸿的肩膀,整个人没骨头一样靠在她的肩上,下巴正好搁在她的头顶,语调也是懒懒的。 “正好,云真人和闻人峰主在找我们几个。” 他伸出手来,掐了一下白飞鸿的脸。 “他们和翼望峰主一起去接空桑的来客,师父他们说要带我们几个一起去,长长见识。”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时正申时过半。 空桑的舆仗森列, 旌旗摇动,逶迤迤逦,仙乐飘飘, 自远方而来。路上的凡人无不驻足俯首, 待得仙音远去, 才敢抬起头来, 以羡而震惊的目光,注视着那云上远走的仙人们, 以及一路遗下的繁花与香尘。 在队列的最前方, 陆子真独自驾驭着鸾鸟, 间或回头看一眼身后装饰华美的銮驾。 重重鲛绡如云雾一般隔断了他的视线,令人看不清其后那人的身影。 陆子真回过头来,心中涌出叹息的冲动。 他是空桑陆家旁支的子弟,因为格外出,被选中成为了守卫空桑的苍龙卫十二魁首之一。也是因为他的剑术格外卓绝, 才会安排他来做二公子前往昆仑这一行的护卫之首。 也因此, 他比旁人更多知道一些二公子此行的秘辛。 其实论理来说,二公子便是需要诊治, 也只有将闻人歌接到昆仑墟, 没有将人送过去的道理。 但问题是, 二公子总是做有关大公子的噩梦。 只有极少的亲信——如陆子真这样负责教习二公子剑术的师傅——才知道,二公子做的是什么梦。 他总是梦见大公子杀了他。 一剑穿心,毫不容情。 二公子本就为龙血所苦, 夜夜做这样的噩梦,梦里伤他的又是自己最亲近仰慕的兄长, 这令二公子的状况越发坏了下去。夜夜不得安枕,就是成年男子也受不了, 更何况二公子还是一个孩子。 大公子为此特意避了出去,却也没有什么改善。 他们也曾怀疑过,是不是被人下了毒咒,或是用了巫蛊,然而无论怎样查,二公子的身体都没有任何异样,就算是灵山的大巫亲自来看,也不见被人施了术法的痕迹。 于是,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这大抵是最坏的那种结果。 二公子所做的乃是预知之梦。 终有一,他们将兄弟相残。 事关大公子,城主与夫人总是格外慎重些。为了避开最坏的结果,他们商议了许久,决定以养病的名义将二公子送到昆仑墟来。 空桑、少海、灵山三脉世代联姻,关系太过紧密,反而不好。这种时候,无论是陆城主还是云夫人,反倒都更信任素来不如何往来的昆仑墟——说得再准确点,是昆仑墟的掌门卓空群,与太华之山的长老希夷。 陆子真并不知晓他们的信任从何而来,只模模糊糊知道是与空桑和昆仑墟的旧事有些关系。但不管怎样,他既然接下了这个任务,就会好好将二公子送到昆仑墟。 其实……更好的人选应当是大公子。 陆子真按着剑,想。 他的剑术虽然在同辈之中称得上是佼佼者,但与大公子比还是差得太远了。三千年一出的天生剑骨,又生来灵慧,在剑修一道上的天赋便是“惊才绝”也不足以形容……十岁之时,便已能一人一剑,独自击退了来袭的妖兽之。 此次若是大公子亲自来,不论发生什么都能万无一失。 可惜…… 陆子真没能继续想下去。 因了一只白玉般的小手,空桑之人好玉,但就是最好的美玉也无法与那只手相比拟,让人很难想象,那是一名男的手——还是一名孩子的手。 “还有多久才到昆仑墟?” 从挽起的鲛绡之后,传来珠玉一般的声音。 “很快便到了。”陆子真忙笑着回道,“二公子若是觉得无聊,我寻些人来与你解闷?” “不必了。”那只手收了回去,男孩的声音听起来恹恹的,“寻来也是怕我的,没什么意思。” “万不可这样说。”陆子真神一肃,“你是何等尊贵之身,他们只有敬你的份,二公子莫要多想,更不可如此贬低自己。” “是敬还是怕,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帘幕后的小小少年又冷笑了一下,像是全然失去了兴致,他懒懒地说了一句“罢了”,便又没了声音。 “……” 陆子真面上浮现出些许为难之。 龙血暴烈,容易伤人,自从二公子龙血发作伤了自己的母之后,周围的人待他便格外小心仔细起来,表面上是敬他身份贵重,实际上是怕还是别的什么,他们心里清楚得很。 不过,到底还是小孩子。 陆子真在心里暗叹了一回。 虽然看起来平静的接受了自己要被送走的事实,连一句抱怨都不曾有,但到底还是小孩子,总不可能一句怨言都没有。 陆子真思考片刻,抬手招来一名童子。 “你去寻些花灵果,再找些路上买的有趣玩意,去给二公子送过去。” 这一次空桑派了许多好手来做二公子的护卫,便是服侍起居的童子,也是这一代除了两位公子之外最优秀的子弟。陆子真低下头去,叮嘱其中一名弟子几句。那童子连连点头,依言离去。 只是,不待他将寻来的东西呈上,陆子真便已面一变,忽然抬起手来,喝令队列停下! 在他的前方,冲天的魔气如同滚滚黑云,顷刻之间便覆盖了苍穹,那迫人的磅礴气势有如庞大的山岳,冷冷地到人的眼前来,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为之心生寒意。 陆子真额角微微渗出汗意,右手无声地住了长.剑的剑柄。 “来者何人?” 铮然一声,长剑出鞘。陆子真眼中光大慑,森然望向那人。 “报上名来!” 剑锋所指之人,是一名披着黑袈裟的大和尚,在他身后其实还立着四个素衣和尚,但不论是谁,第一眼都只看得到他。 他正坐在地上,手没在路上的一汪小水洼之中,待到他抬起手来,陆子真才发觉,他的掌心托着一只小小蚂蚁。看起来,那和尚似乎是从水洼中将这只蚂蚁捧了出来,正轻而小心地将其放置在地。 等这只蚂蚁爬走了之后,那和尚方才缓缓直起身,含笑向这边望来。 “阿弥陀佛。施主在问贫僧?” 看起来已是中年人的相貌,却没有蓄须,生得十分魁梧健硕,身长一丈,圆面大耳,方口厚,一手持着一柄丈余高的双轮九环锡杖,另一手竖立起来,向众人行了一礼。 他面上含着神佛一般慈悲的笑,看上去倒像是那些庙宇里的弥勒佛像。然而他周身所萦绕的雄浑魔息,却让陆子真这样身经百战的剑修,也不由得绷紧了脊背。 “贫僧法号‘大悲’。俗家名姓,倒是早已忘却了。” 陆子真的面骤然变了。 “大悲和尚?” “怎么会——” “他——他不是——” 身后的队伍稍稍哗了一瞬,便由于严厉的规训沉寂下去,但是此时此刻,这份寂静比喧闹更加令人胆寒,每个人面上都浮现出如临大敌的神,死一样的沉寂沉沉在每个人的头顶。 便是陆子真的心中也萦绕着散不去的云。 “何必如此自谦。”他强笑一声,将手中之剑攥得更紧,“四魔之首的大人物,为何莅临此地?” 烦恼魔,大悲和尚。 陆子真握紧剑,克制着从心头涌起的战栗之意。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