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问问朕要带你去见谁?”李玄胤在寂静中开口。 舒梵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难道不是去见贵太妃吗? “陛下自然有陛下的考量,微臣不敢揣测。” 李玄胤笑了,语气很温和:“舒儿,你见到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舒梵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久后,车便在静源寺门前停下,主持和一众方丈亲。 舒梵随李玄胤一道在主持的指引下穿过重重塔院,拾级而上,步行沿着山路往上,一直抵达一处院门紧闭的灰院墙前。 门前落了不少枯叶,上方悬挂的朱红匾额也掉了漆,但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一个禅院。 还未上前叩门,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一个穿鸦青菖蒲纹寿字夹袍的妇人站在门口,对他们行了一礼:“陛下,贵太妃已经恭候多时了。” 舒梵没想到传闻中曾冠后的刘贵妃竟住在这么不起眼的破落禅院中。 李玄胤没解释什么,朝她递来手。 舒梵迟疑了一下才将小手递入他宽厚的掌心,被他轻轻握着拉着往里走。那一刻,竟有些要见长辈的羞怯。 贵太妃刘氏虽然年华已逝,面容端庄而慈祥,手里转着一串佛珠,笑起来很给人好。但是,出乎舒梵意料的是她身边那个仙风道骨的中年人。 “师父——”舒梵挣李玄胤的手扑上去,径直扑到他怀里。 费远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舒儿,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 “在师父面前,我本来就是小孩子啊。”舒梵沉浸在和师父重逢的喜悦中,一张小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费远苦笑不到,连连摇头。 “费先生,士别多年别来无恙。”李玄胤一直等着她说完,可她一副停不下来的样儿,他只好开口打断她。 在舒梵惊诧的目光下,费远拱手和他见礼:“陛下,别来无恙。” 两人似乎颇为识,笑着说了会儿话,竟是平辈论之。 舒梵讷讷看着他们二人走远,杵在中庭理不清思绪。 “有什么疑问,回头你问玄胤就是。”贵太妃笑着劝道。 舒梵连忙躬身称谢。 “不必多礼,吃斋念佛的人,哪里还计较这些虚礼。” 快落前,李玄胤和费远才回到禅院,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费远代了她两句便离开了。 他这次来长安,似乎主要是为了见李玄胤而不是见她。 舒梵到失落的同时,也很是不解:“你和我师父认识吗?” 她清澈而纯真的杏眼一瞬不瞬望着他,乍一看很可,再一看让人心里郁结。 李玄胤真说不清自己是生气多一点,还是别扭更多一点。 可他还是问了一次:“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卫舒梵。” 舒梵眼睛睁得更大,全然一副无辜无害的样子。 他脸上转瞬即逝的无奈,后来才像是认了命:“我们以前见过的。那时候,我被幽在掖台清修,你和费先生路过,为了采药在那儿住过一段时间。费先生觉得我是好苗子,便教我武功,他也救过我的命。” 何止如此,那段时间算是他最茫最颓废的时候,费远悉心开导他,和他讲述了很多人生的哲学,而她是他唯一的朋友。 那确实只是很短暂的一段时光,有些事情她都不太记得了。 不过,有些事儿倒是记得很清晰。 她那会儿年少轻狂,特别喜捉人,见他整天冷冰冰跟个冰雕似的就忍不住想逗逗他,手段还龌龊。 有一次她还特地带了一副竹简做成的图,装在盒子里送给他,谎称是书法。 他打开后,脸都黑了。 这些七八糟的陈年旧事一股脑儿涌上心间,她脸上麻麻的,有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尴尬和羞。她那会儿,是真的虎啊。 李玄胤本来也有些尴尬,见她面颊涨红、比他还窘迫的样子,忽然就释然了。 “还以为我演技很好呢,原来你早就知道我和漕帮的关系,也知道我和江照的关系,怪不得之前那么能容忍,害我还担惊受怕好久。” 他笑了笑,神毫不动摇:“也不全是如此。你和费先生自然是我的朋友,但漕帮其他人,反对朝廷的人,我一样要杀。” 舒梵默然,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淡了。 “好了,不说这个了。”他略过了这个破坏气氛的话题,转而牵住了她的手,“还没用晚膳吧?这边的素斋还不错,我让人给你准备了。” 说罢便牵着她往禅房走,动作很自然,好像还是在小时候。 舒梵不由回头看他一眼。 她很难说清两人之间这种既悉又陌生的尴尬,只能任由他牵着。 微风扬起她颊边的发丝,拂过柔的脸颊有些发。 落前林中下了一场雨,天空成了半透不透的灰,遥远的地方水汽弥漫,仿佛升起了一片巨大的幕布。 禅房前的泥土地被雨浇打得坑坑洼洼的,不少地方都积了脚踝高的水坑。 舒梵站在廊庑下看了会儿,想伸手去接雨,结果手心就被冰冷的雨滴狠狠砸了几下。 她忙缩回来。 身后传来李玄胤幸灾乐祸的笑声。 她回头,他眉眼虽是淡淡的,负手悠然站在那边,可角微扬的弧度分明昭示着是在看她的笑话。 舒梵努了努嘴,心道有什么好笑的。 “下这么大的雨,陛下怎么不进屋?” “你呢,怎么不进来?” 舒梵不是个喜闷在屋子里的人,他这样说等于没事找事。 她刚要回嘴,就见他笑了下,从刘全手里接过一只削好的苹果递过来。 舒梵迟疑着接过来,咬了一口,嘎嘣脆。 “好吃吗?”李玄胤淡笑。 舒梵点头:“甜。” “我下了毒。”他轻描淡写地说。 舒梵咬苹果的动作登时停住,瞪圆了眼睛望着他,腮帮子鼓鼓的,一口苹果还没咽下去。 李玄胤从她手里拿回了缺了一口的苹果,漾着笑意,咬了口。 舒梵始知他在逗自己:“……很好玩?” 她垂下羽睫,瞪了他一眼回了房。 晚膳用的素斋,李玄胤摒退闲杂人等,下大氅搭在一旁,问她:“没胃口?” “还好。” 他亲替她舀一碗白粥,搁她手边。 这粥熬得浓浓的,如羊一般,不知用的是什么米,扑面而来的米香味。 舒梵犹豫着舀起来喝了口,眼睛微亮,又低头喝了两三口。 她吃东西时喜先浅尝一口,尝尝味道如何,若是喜才会笑着继续吃第二口、第三口。 李玄胤望着她灵巧的模样,还有角上扬时那种淡淡的喜悦,笑意在眼底蔓延。 “喜就多吃一点,这个素馒头也不错。” 舒梵一口一口吃下去,吃了很多,吃完后下意识了肚子。 “吃了?” “嗯。”她点一下头,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总觉像是某种确认的仪式。 吃了可以宰了? 她的眼神颇为警惕起来。 李玄胤读懂了她的眼神,但笑不语,低头吃自己碗里的东西。 见他没有找自己麻烦,舒梵才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不解,他不像是这么无聊的人。 这个答案在半个时辰后就得到了解答。 他这个人耐心好到什么程度呢?问完她之后,自己又慢条斯理吃完后,叫人将东西全都撤走,屋子里便安静了下来。 舒梵正站在窗前思考,身后贴上一具热烫的身躯。 他就这么,半搂着将她圈在了臂弯里。 “干嘛?”她干巴巴地开口。 窗外风雨加,能见度很低,云层像雾霭一样漫漫地在连绵起伏的山岗间。 已经入夜,却丝毫瞧不见月,空气里是晦的气息。 有雨丝往屋内飘,总有飘打在她脸上的。 舒梵觉得冷,打了个哆嗦。 李玄胤单手拨下窗托子,闲闲地一拨,窗便关上了。 他附耳在她耳畔喃喃:“这样热了吗?” 舒梵的耳朵不争气地红了,总觉他意有所指。 她瞧不见他的脸,自然也不好意思回头,这一切她觉得自己好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一切都变得缓慢,连动作都不可控了,空气里像是被掺了胶似的。 她咬了下,觉得自己有些昏沉。 因为背脊太过绷直,她整个人当时是有些弯驼背的,可他掌心游移着往上,在她背处轻轻推了一下,她就下意识站直了。 可能是太冷了,她反而从他身上受到了一种人的热意。 窗外雨声滴答作响,原是房檐瓦片上不堪重负滚落下来的雨珠。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