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收回目光,声音沉冷道:“去将鞋袜换了。” 舒梵一怔,这才瞧见靴子上的水渍将绵软的地毯洇了一片,忙不迭告罪,退了出去。 换好鞋袜再入殿时,李玄胤已经靠在榻上午憩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他身上盖着的被褥有一角垂到了地上,舒梵犹豫再三伏低了过去,半跪着将被角揽起,正要替他盖回。 谁知不慎踩到了方才洇的地砖,收势不住,人一头往前栽倒,就这样不偏不倚摔到了他身上。 他的膛坚实温热,手按在上面触分明,兼之午休时穿的是最单薄的寝衣,薄薄一层质料掩不住扑面而来的温热肌理触。 舒梵面红耳赤,想要起身,一截纤已经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揽住,略往上一提。 “作什么?”李玄胤已经睁开眸子,一错不错地望着她。 半晌,倏尔一笑,掩不住的戏谑。 舒梵脸上的红晕已经染到耳,想要起身,却觉得他扣着自己的那只手好似铁钳一样,轻易挣不得。偏偏他一派平静泰然,并无异。 她亦不好开口让他放开,又羞又急,只得低低地请罪。 见她这样可怜,李玄胤才不再逗她,收了手。 他抬眸瞥了眼一旁的钟漏,略作沉,低头穿靴:“用过午膳吗?” 舒梵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只因皇帝今午休时间起得晚了,她急着过来汇报器物清点事宜,还没来得及用饭,便道“奴婢不饿”。 话音未落,肚子已经很不争气地“咕咕”响起。 皇帝忍不住笑起来。 舒梵的脸已经涨得通红。 好在他也只是象征地笑了笑,事后没怎么笑话她,而是唤来了内侍传膳。 “陛下方才不是用过了吗,怎么又要传膳?”小太监夏毅怔了下,不解开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皇帝眉心一皱,刘全已经一巴掌拍到夏毅头上:“多嘴。” 挥挥手让人马上去传膳,目光却落在舒梵身上,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年前舒梵带团宝回了卫府一次,先去拜见了庄氏。 庄氏就她成为女官的事情问了几句,似乎觉得这其中有些蹊跷,但见问不出什么就放她离开了。 “阿娘,桂花糕。”这午后,团宝扯着她的衣袖在庄子上道。 “这个季节,我上哪儿给你找桂花去啊?”舒梵一个头两个大。 这些子在太皇太后里几乎是有求必应,把原本就白白胖胖的团子养得更胖了,如今不是双下巴,是三下巴了。 舒梵掐一下他的脸:“你就知道吃。” “怪不得你不让他进,私底下都这样欺负他的?”院外忽然传来一道沉稳的男声。 舒梵吓了一跳,手里的栗子糕已经掉落在地,“咕噜噜”朝远处滚去,直到停在一双皂靴前。 来人俯身,一只宽大修长的手随后将之捡起。 看清面前人的脸后,舒梵已经惊得说不出话。因为柔然的战事和陇中、河北士族的焦灼争斗,皇帝最近忙得不可开,她也好些子没见他了。 没想到,他竟然会出,还出现在这儿。 他身边还跟着几人,有老有少,均着常服,众星捧月般将他围在中间,说话时都侧过身恭敬地看向他,但看面貌气质都颇有风骨,应该是士官文人之类的清之臣而非宦臣。 舒梵忙收起目光,抱着团宝欠身行礼。 舒梵不喝茶,庄子上平也没什么外客,只能凑些桑叶茶宴客。 待小婢女阿弥将几盏茶端上来时,其中有个白胡子老头重重地哼了一声,将茶盏拍在桌上。 阿弥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犯了错,杵在那边不敢动弹。 却见那白胡子老头吹胡子瞪眼地对那个年轻公子说:“陛下,这帮臣贼子,竟然公然抗税,还在安、屯田等地纠集了大批人马闹事、殴打税官,今您也看到了!依老臣之见,应杀儆猴绝不姑息!” “太师消消气。”李玄胤待这位老臣很是客气,将手边的一盏清茶先递与他。 范直却本没有喝茶的心情,吐沫星子横飞:“这帮佞臣,平狈为,整将百姓挂在嘴上,一到缴纳赋税的时候就装聋作哑,如今还敢鼓动百姓闹事,真是死不足惜!陛下,请不要再顾念太傅一,纵然他有从龙之功……” 阿弥早知道这几人来头不小,看舒梵恭谨的态度就知道,只是实在没想到这位瞧着年轻英俊的公子竟然是当今圣上,旁边这位还是朝中重臣。 “太师,言重了。”李玄胤皱了下眉。 范直瞥到一旁的小婢女,也觉得自己说话有些不分场合了,可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还要再说——李玄胤朝李玄风递了个眼神。 李玄风笑着打了个哈哈,不由分说把他架了出去。 耳边终于消停了,李玄胤按了下眉心,和颜悦地对已经吓呆的阿弥道:“你先出去吧。” 李玄风不刻就回来了,跟他禀告道:“臣弟已经遣人将太师送回。皇兄听了一路他的叨叨,恐怕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吧?” 李玄胤苦笑,闭了闭眼,懒得再提。 李玄风叹了口气:“太师也是,这太傅一是这么好清算的吗?皇兄何尝不想将这帮臣贼子一并铲除,可他们不少人都是三朝元老,祖祖辈辈就在本地扎,深蒂固,又有世族大家的清名头,振臂一呼,多少百姓被蒙在鼓里?稍有不顺一个个就撒泼打滚还哭庙,真是烦不胜烦!” “他何尝不知?在其位谋其职罢了,不用理会。” 李玄风点头称是。 范直并没有什么实权,只空占着一个三公名头。 李玄胤也知他迂腐庸碌,除了耍耍嘴皮子并没有什么真才实干,所以才能容忍他至今。 其实他与太傅孟垚都为梁人,只是两人不睦已久。 皇帝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不处置太傅一,也只是因为时机未到罢了。 如今朝政逐渐稳固,皇帝开始任用陇中士族、大兴科举重用寒门子弟以抗江北的世家旧部,可太傅一大部分为梁朝时就驻扎在江北一代的大家族,没有那么容易对付。 舒梵安置了团宝过来时,看到阿弥手足无措地杵在门口,好笑道:“你站在这边干嘛?” 阿弥咬着不语,心里不安极了。 之前舒梵三番几次被召进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不过她头脑简单也没有多想,任她怎么想也猜不到自家主子真的跟里的贵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天子还亲自造访。 再联想到姑娘从来不提团宝的生父是谁,她不敢往下想了。 太过震惊以至于觉得很玄幻,阿弥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讷讷地瞧着舒梵。 舒梵似猜到什么,朝烛火明晰的屋内瞧了眼,敛了笑意。 可她沉片刻却也只是握了握她的手让她去休息,没有多说什么。 第11章 养崽 舒梵进门时屋内已无旁人,李玄胤坐在屏风后的塌边,手里持一卷帛书正随意翻看着。 案边亮着一盏纱灯,光线遮笼得极暗,他半张脸沉在黑暗中,莫名有几分暧昧。 觉到气氛诡异,她的脚步也不免放缓了些。 听到动静他抬了下眼帘,见是她,将帛书收起笑了笑:“你来了?” 他是坐在逆光里的,本就英的眉眼愈加明晰,立体分明。 就这样在昏暗中望着她,分明是内敛沉静的,那一眼却好似翻涌着暗,叫人心里发慌。 舒梵本无意和他多聊,只为送次晚膳,此刻却觉得手里的碗成了烫手山芋,有放下拔腿就跑的冲动。 可这样杵在门口也不像话,她深口气反手将门关上,过去将碗递给他。 “不用,我不饿。” 她本想端着碗离开,却又被他叫住:“舒儿你坐下,我有话和你说。” 他用的是“我”,似是想要和她拉近关系。 舒梵只得回过头来,犹豫会儿才忐忑地坐下。 坐下后脑袋又嗡嗡地响了,怎么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坐下了? 许是昏暗的氛围模糊了人与人之间的界限,又许是他温润平和的态度卸下了她几分防备,一切朝着她不能预料的方向而去。 其实她心里更的是——他为何会专程来庄子上看她? 这似乎已经逾越了他们之间的某种约定俗成的界限。 太安静了,舒梵忍不住抬一下头,正好瞥见他高的鼻梁,嘴是薄薄微抿着的。 很适合亲吻的,微抿着的似笑非笑的弧度让人浮想联翩。 其实舒梵是不太了解他的想法的。 试问,她一个小官之女怎么敢轻易揣测天子圣意呢? 他们虽然有过最亲密的关系,对于他是什么样的人,舒梵一点也不了解。 “你坐这么远干什么,朕会吃人吗?”李玄胤微微岔开着腿坐在塌边,手无意识搭在膝盖上,似是诧异地侧头看了她一眼。 舒梵心里正胡思想,听了这话,莫名心虚,面颊不由发烫。 她这才挪过去一些。 “前些子朕去太皇太后里见过团宝,也问过教习,他说话还不利索,这在同龄孩子里算是慢的了。” 关于孩子启蒙晚的问题,舒梵一直非常忧心,此刻听他这样说,立刻就被拿捏住了软肋。 见她不吭声,李玄胤无声地笑一笑:“也不用太担心,早晚都会的,只是需要多费些功夫。” 她点头:“我会努力教他的。” 他又说你教了这么久,可有什么明显成效。 简单一句话,又将她问住了。 “方法不对。” 她无话可说,看向他。 她并不傻,连来种种他看似循循善,但千丝万缕汇成一线,无形中似乎都指向同一个目的,包括此刻忽然跟她谈起孩子的事情。 从她的角度望去,正好可以看到他线条畅的下颌线,刚毅分明,很有男人味。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