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要回来,至少要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否则不是平白无故的受了这么场折腾吗,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今儿来的那些人,在门口骂骂咧咧的,我听着好像是要你出什么宝,”汪氏小心翼翼的看了丈夫一眼:“难道是看中了你手上的什么宝贝吗?” 江澄平一愣,什么宝贝?他能有什么宝贝! 正苦思冥想间,忽又听到敲门声。 汪氏噤若寒蝉,条件反的抱住丈夫,吓得连啜泣声也止住了。 江澄平壮着胆子,大声喝问:“是谁在外面?我可已经报案了,巡警即刻就到。” 门外静了一瞬,才传来一道悉的声音:“澄平,是我!” 江澄平闻言这才松了紧绷的神经,忙跑过去开门:“唐主编,怎么是您,快快请进。” 汪氏听见男人的说话声,早避到房内去了,既然说定了明就走,索趁现在去打点包裹、收拾细软。 “你这里是怎么回事,我看门前七八糟的落了一地垃圾,门上还有刀印,你是惹上什么仇家了么?”唐才常皱眉询问。 “嗨,我也正纳闷呢,真是晦气,无缘无故的,就有一伙地痞氓上门扰,内子有喜不堪惊吓,正打算明回乡呢,”江澄平看到唐才常身边还站着一个人,疑惑道:“不知您今登门所为何事?这位又是……” 唐才常忙笑着给双方引荐:“噢,这位是《申报》的周孟希周先生!这位就是支付宝先生的代理人江澄平江先生。” 两人抱拳见礼,分宾主坐下,唐才常这才对江澄平说明来意。 原来自《申报》创办副刊《自由谈》以来,一直反响平平,便向支付宝先生约稿,以求带动发刊量和增加名气,无奈支付宝先生从不显人前,无从寻找,只好向他曾经合作过的商务印书馆打听消息,可惜商务印书馆里为数不多的几个知情人,随着《绣像小说》的倒闭,全都被解雇了,只知道负责人是个名叫江澄平的编辑。 在沪市找一个只知道名字的男人,那无疑大海捞针啊。 正一筹莫展之时,恰好碰上唐才常。 他原本就是《申报》的编辑,因为与人发生龃龉,才一时冲动的改投了死对头《沪报》,本来干得风生水起,哪知天降什么小侄子、小外甥,硬把他给挤了出去,而这时《申报》正好在筹备副刊《自由谈》,唐才常又恰好办过有史以来第一份副刊《消闲报》,而且办得及其成功,直接带着《沪报》起死回生,逆袭了《申报》,《申报》老板一看,喝,这么出的人才,还是他们报社前员工,有几分香火情,现在还落难了,正好雪中送炭啊,于是十分有诚意的把唐才常又请了回来,而且还直接任命他为《自由谈》的总编,全权负责《自由谈》的所有事物。 《申报》投了那么甜一个桃给他,他自然要回报个更甜的李子啊。 这不,直接带着人找到江澄平门上来了嘛。 可惜这江澄平居然要回乡去了。 江澄平对唐才常是十分敬重且信任的,而且耕围也曾在信里对其表示过好,想来并不介意他透些许消息。 况且耕围自从写完《才子变身记》后,近两年都没再动笔写过东西了,问他,只是说随意随就好,全不像别的作者那样乘势而起、一鼓作气,简直是浪费那一肚子的奇思巧情。 作为他的忠实书和朋友,江澄平认为自己有责任督促他、鞭策他。 他略一思索,便笑道:“实不相瞒,这支付宝先生其实便是在下同乡好友,只是为人低调清高,不喜浮名,不应酬,所以都是托我代为际,既然贵报想要约稿,这次回乡,我便与他知会一声,不论成与不成,下月必有准信。” “如此就有劳小兄弟了,请务必……”周孟希正起身拱手致谢,却被一阵突兀的砸门声中断了。 江澄平脸一变,气愤道:“又是这群无赖,我今儿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是想要我身上的什么宝贝?” 说完猛的走到门前,一把拉开大门。 倒把门外的几人吓了一跳,他们怔了一瞬,很快又里气的呼喝起来。 江澄平怒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一个领头的瘪三歪脸斜嘴的道:“哟,您可别朝我们发火,咱们往无仇近无冤,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罢了!识相的,你就赶紧把那什么宝贝出来,也免得咱们兄弟一三趟的往这儿跑,你不嫌烦,咱哥们还嫌累呢!” “什么什么宝贝,我能有什么宝贝?”江澄平气苦,他觉得这群氓肯定是想讹诈他,这一年来,因为收入颇丰,他手头不免散漫了些,莫不是因为无意间了富,这才惹得这些人惦记上了? 这时,另一个小氓跳出来喊道:“是支付宝!你快把这支付宝出来!” “没错,就是支付宝,你赶紧出来,人家可说了,这是你从人那里偷去的。” 这时屋内的唐才常和周孟希也出来了,三人面面相觑,江澄平突然面古怪道:“支付宝?” “对,没错。”小混混们胡叫道:“赶紧出来。” “你们是《消闲报》的那个陆正林派来的吧。” 江澄平灵光一闪,突然记起来了,那《消闲报》的陆正林正是报社老板的亲侄子,为人好大喜功、急功近利,又愚蠢自私、小肚肠,早在报社时,就看不惯江澄平白拿薪资不干活了,后来江澄平辞职出来,还被他扣了最后一月的薪水。 后来《才子变身记》连载完后,报纸的销量又每况愈下,报社这才意识到这支付宝的重要,而后陆正林便几次派人登门,软硬兼施,要求江澄平告知这作者支付宝的具体信息。 江澄平自然是不会松口的,那些劝说的人来了几次后就不再出现了,他还以为对方知难而退了呢,哪知居然是换了“劝说”的方式啊。 听到《消闲报》和陆正林的名字,小混混们果然静了一瞬,这无疑是告诉江澄平他猜对了。 唐才常一看就明白了,顿时气道:“简直无之尤、下至极,这《沪报》果然是藏污纳垢、歪风气,怪不得一直被人看不起,我呸,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去《沪报》任职,平白污了我这么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你们回去告诉那姓陆的,再敢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唐才常一副牛哄哄,好像分分钟能捏死他们背后金主陆正林的神情,倒真把几个混混虎住了。 这沪市一向藏龙卧虎,能人辈出,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惹祸上身了,他们只是几个街头地痞罢了,认真说起来,还不够人家一盘菜的,说填江也就填了,因此,在不知对方虚实之前,还是认怂为妙,欺软怕硬,一向是他们这些人的生存之道。 几个混混一对眼,虚张声势的说了几句“再宽限你几,识相的就把宝贝出来,若不然,定叫你好看”之类的话,就一溜烟跑了。 原来这宝贝竟是指的支付宝,这几个泼皮也不说清楚,害得他胡思想了好几天,江澄平真是哭笑不得。 周孟希脸上鄙夷,心中暗喜:这《沪报》居然能干出这么没水平的事,这不是在把聚宝盆往别人怀里推嘛。 《申报》副刊《自由谈》就是他一力促成的,办得好了,大功一件,办不好,可能连现在的职位都不保了,所以他和唐才常是最希望《自由谈》能办好的。 现在馅饼被人送到嘴里来了,还是块馅的,不死死咬住,简直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哇。 周孟希当即与江澄平打包票,一定帮他解决此事。 然后回去就写了一篇文章,标题基本类似“震惊,无良报社居然对作者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龌龊事”,狠狠的揭了该报社用吃喝嫖赌来控制作者的丑闻,一时在报界引起轩然大波。 《申报》一直就是沪市报界老大哥的地位,义旗一举,那自然是一呼百应。 这篇文章一出,炮头直至《沪报》,瞬间引发报界和作者界对《沪报》的讨伐。 也是《沪报》这一年太过高调,整一个小人得志便猖狂,行事不知收敛,早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再加上自己的确立身不正,黑料一抓一大把,还不断的花样作死,不出三个月就落得个将报社转让给了本的东亚同文书会的下场,这是后话不提。 第44章 剪辫 江澄平本就是江耕围隔壁村的,两家离得近,关系也好,他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拜会江耕围,并将《申报》的约文请求告知他。 江耕围转头就告诉了冬秀。 实话说,他是很希望妹妹再写点东西来看的,有了那些新奇的故事,每都有了个盼头,便觉得生活也彩了许多。 反正那未来妹夫出洋留学去了,一去不知几年,妹妹有大把时间来写文,也好打发时间。 冬秀正单手托腮,拿着胡竞的照片发花痴呢。 她算是知道当初那部电影为什么要让全民男神来饰演了。 本尊是真的帅啊,不仅是清俊文雅的皮相,还有那温和自信的眸、带笑多情的嘴,配上那即便放在现代也很的油头造型,和剪裁得体的衬衫西服,一股温文尔雅、意气风发的书生气扑面而来。 即便是毫无摄影技巧的黑白照也无损他的风姿。 在冬秀两辈子所见过的男人中,他也算极其出彩的,更别提在这眼大辫子的乡村了,简直是鹤立群般的存在啊。 她决定了,以后定要拿着这张照片每瞻仰,也好洗洗眼哪。 当初吕氏就跟她夸过这未来女婿的相貌,冬秀还不以为意,一个十四岁,还没长齐的小孩子,哪里就能看出稳重好学、温和谦恭来呢,现在看来,吕氏当真是有几分眼光,居然一下子就看中了这么个未来的文化大师啊。 对冬秀来说,胡竞的字也写得极好,工整干净,俊雅飘逸,让人见之心喜,书面分也是分。 信里说了些他留学的趣事,比如大学的体育课,他每每不能及格,跑起步来气如牛,引体向上也只能挂在单杠上,屡屡叫那些外国学生看笑话,又比如西方的饮食习惯,每只牛面包,各种排,初来时新奇喜,现在只觉腻味,实在想念家乡繁复多变、四季不一的饮食云云,冬秀一边看,一边想象着他在那异国他乡的生活,想必必定是有趣彩,蓬向上的吧,虽有不适应处,却也瑕不隐瑜,还是叫人喜的。 信里还提到了她放脚的事,对此大加赞扬,并希望她能鼓动乡村里的女孩子们都加入到放脚大军中来。 哎,还真是个有志向却天真的青年呢。 他是不知道村里人现在都是怎么说她的,活似她不是放脚,而是砍脚了一般,言蜚语不断。 不仅那些大家大户的太太小姐们鄙夷她,说她自甘下,连那些大脚的村妇也看不起她,说她天生命,以后也是给婆家当牛做马、犁地耕田的命。 总之,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最好下饭的谈资。 若她敢鼓动别的女孩不要裹脚,或是把脚放大,估计得被人打出来,在他们眼中,这就是坏人前程的事啊,如何能忍,说不定就以为她疯了,要把她绑起来请大师做做法驱驱了。 冬秀可不敢冒这个险,她没有那些革命斗士舍己为人的气魄,她骨子里有的是现代人的通病—自私冷漠。 可也和许多现代人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一腔热血就会爆发出极强的正义。 现在她就蠢蠢动的想要做些什么,在不危及自身、力所能及的的范围内,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刚好哥哥带来《申报》约文的消息,她想,是不是应该再写一篇文章呢。 只是《申报》那样的大名鼎鼎,格高得冬秀都不知道能写什么,脑内一直有什么闪现,却总也抓不住。 对于《申报》的约稿,冬秀是极为骄傲和重视的,心里不免有些负担,这反倒让她踌躇起来。 犹犹豫豫的没个结果,干脆放到一边,也许就是时机未到,光有冲动没有灵也不行啊。 就像她前面的两篇小说那都是有一定的外界刺和引导,她才想到要动笔写的。 这一等就一直等到了十一月份的时候,等到武昌起义的第一打响了,全国各地纷纷闹起了革命,一时间气势如虹,群情昂,短短的四个月内,封建王朝便如摧枯拉朽般的倒塌了,接下来清帝退位,民国成立,中国走向了一段短暂、苦难、艰辛、屈辱,却又极富魅力和传奇的时代。 冬秀即便只看报纸,也能从那字里行间受到无尽的期盼、动和欣喜,她自己也很是动,不过与其他所有人对新时代的憧憬不一样,她动得是,自己真的成了历史的见证者和经历者。 她去告诉吕氏和曲氏,说皇帝没啦,清政府已经被推翻了,我们进入了新的时代云云。 吕氏和曲氏却无比淡定:“这个皇帝没了,自然还有新的皇帝,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把你高兴的,有空管这些个闲篇,还不如把你那刺绣练练。” “不是啊,咱们中国以后就没有皇帝啦,清朝已经灭亡啦。”冬秀解释道。 “咱们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没有皇帝还像话吗,以后没个当家做主的,那还不得了套了,清朝没了,总还有绿朝、蓝朝,咱老百姓的子才能照常过,你倒是动个什么劲!” 冬秀一听,还真是这么个理呢,民国不就是这种情况嘛,没了总管事的人,搞得各自为政、军阀林立、民不聊生,从始至终也没有真正的统一起来,而且严格说起来,袁世凯才是最后一个皇帝吧,好歹也是举行了封禅大典的人,至于清朝,不是还被复辟过一段时间吗,后来又搞了个什么洲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 没过几天,江耕围带着随从急吼吼的跑回来了:“了不得了,城里面到处都是大兵,就跟疯了一样,看见男人就拉过去,咔嚓一下把辫子剪了,还好我们见机快,赶忙逃了回来,好多人都被追得跳河爬墙去了呢!” 是了,冬秀在报纸上看到过,孙中山总统上位不久,便要求全国人民除旧换新,严令男人剪辫、劝告女人放足。 从“严令”和“劝告”就可以看出政府对这两样毒瘤不同的态度:对小脚来软的,对辫子则来硬的。 政府直接致电全国“令到之,限二十一律剪除净尺”,采取了十分严格的强制措施。 冬秀还在报纸上看到了各种各样的剪头照片,总的来说,一类是排队自愿剪辫者,可免费得一海碗丝面,一类是拒不合作、被大兵押架着剪头者,一脸死灰般的呆板,好似已经被这突来的变故吓傻了,大兵们倒是洋洋得意、脸快,好似手中握的不是辫子,而是这可怜人的身家命。 “世道不太平,这些子你就别出去了,”吕氏十分为儿子担忧,又很是不解,“阿弥陀佛,这可真是了,竟然又要剃头,这个新皇帝到底是要干什么,怎么比那清入关的时候还要坏呢,居然连辫子也不准人留了!” 曲氏也是连连附和:“可不是嘛,听说不仅要剪男人的辫子,还要放咱们女人的脚呢,上次我回娘家,看到有个什么‘天足会’,整天闹闹哄哄的,挨家挨户的上门去叫女人把脚放大,那还都是些年轻女子呢,也不知害臊的,村里人嫌弃她们不安分,就把她们赶走了!” 说完又想起自家小姑子就是个放了脚的,忙觑着冬秀的脸,尴尬的描补到:“这放脚也得凭人家自己愿意呀,像咱们秀儿,那是未来婆家要求的,放了是孝顺懂事!” 冬秀自然不会在意,她听着吕氏和曲氏的谈话,话里话外都充了对那些‘天足会’里女人的不解和鄙夷,可能在她们眼中,那些人都是中了、坏了脑子吧。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