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子纹织金妆花缎三匹。” 沉璧在册子上勾了一笔：“有了。” “猞猁皮五张。” “有了。” 往时昭 殿一季一点库房，如今南婉青长居宣室殿，节礼赏赐之物有后院数间空屋子收着，堆了整整一冬令。三月将至，过半月即是立夏，沉璧领人开箱启柜，详尽对一对布帛 皮与金银玉器的名册。 小 女抱出一卷黑 皮，抖开油光水滑的昏暗绒浪，点了好几下，慎之又慎：“紫貂皮三张。” 墨笔圈画数目“三”字，沉璧道：“有了。” “沉璧姐姐，”门外气吁吁跑来一个绿衫小丫头，福一福身子，“请姐姐的安，娘娘要找一对银丝蝴蝶坠子，不知放哪里去了。” 人清点的清点，收拾的收拾，不敢惊扰，沉璧略略一想，答道：“在染牙妆奁最下头的小屉子里。”[1] 小丫头应了是，匆匆告退，众人便接着检点器物，怎料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小丫头又跑了来：“许是姐姐忙 ，一时记错了。那细银丝串宝石小珠子的耳坠子，可是在染牙妆奁的屉子里？” 众人一听都定了手脚，沉璧也不 微微的一怔。几番奔走，小丫头累出 头汗，闷红了脸，水芝放下活计，上前说道：“我来对册子，姐姐好生想一想。” 沉璧 付墨笔书册，随小丫头去了屋外，沉 些时，缓缓道：“若不在那九子奁中，便是收去箱笼了。” “多谢姐姐。”小丫头一行礼，又是急匆匆去复命。 众人对好器物名册，正一样一样收进箱匣之中，沉璧返归屋内，水芝便捧着册子 上来：“姐姐，都细细的点过了，并无缺漏。” 沉璧取过书册翻了几页，说道：“再点一回罢，两回都合了数，更稳妥些。” “姐姐，”水芝怯声道，“这已是第二回了……” 沉璧猛然一惊，支支吾吾：“我……我才刚一心想着耳坠子，恍了神，一下忘了……” “姐姐近身侍奉娘娘，素来周全，饮食起居千头万绪，时或恍神也是有的，姐姐辛苦。”水芝道。 沉璧讪讪一笑：“不敢当，侍奉娘娘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正是呢，”水芝笑道，“近 我也时常恍惚，才过了二月，又来个二月，总觉着这子格外的长，等了许久还未入夏。”又问道：“姐姐，今年为何有两个二月？” 沉璧锁了名册，将钥匙收去荷包，耐心答道：“这是 合历的差错。一年四季为历，一月朔望为历，常说的一年十二月非是切合之数，年年多出十余，三年便多了一个月。若不拿这闰月填上，今后六月反是冬了。”[2] “原是这样，”水芝点点头，“我看近来姐姐脸不好，要好生保养才是。” “我也觉着疲累，约莫这几的信期，身子渐渐发了懒。”沉璧道。 水芝道：“姐姐快回去歇着罢，这儿我看着。 里本就犯困，姐姐身子不适，更该歇着了。” 沉璧方 推辞，只听门外一声“沉璧姐姐，娘娘叫姐姐过去”，正是先前传话的绿衫小丫头。 德明堂，东阁。 “你近神不守舍的，可是有什么心事？”南婉青歪斜美人榻，手上一卷话本子，桐儿坐着脚凳轻轻捶腿。 沉璧伏地请罪：“娘娘恕罪，奴婢身子不适，月、月信迟了好几，又兼时困乏，近来多有疏忽，奴婢知罪。” “墨筠，”南婉青唤道，“你去膳房瞧一瞧，那花粉圆可好了。” 墨筠同郁娘看着茶炉的火，闻言了然，毕恭毕敬应下差事，顺路也将丹英带了出去。 书卷啪地掷上螺钿小几，沉璧心中一紧，耳听南婉青说道：“闰二月二十发杏榜，当闱局刘公公便给你送来贡士名录。且不说人私相授受是死罪，你身为昭殿女史，打探朝中消息，是要本落个妇人干政的罪状？”[3] “娘娘明鉴！奴婢不敢，奴婢万万不敢！娘娘明鉴！”沉璧连连叩首，“奴婢……” 郁娘沉了脸，念着多年相识的情分，冷声劝告：“娘娘已给你留了颜面，此处并无外人，有什么话，只管对娘娘说就是了。” “你我主仆一场，若有苦衷，我自然体恤。”南婉青道，“若存了祸心，休怪本不留情面。” 桐儿咬着 ，不敢多言。 “奴、奴婢怎敢谋害娘娘……”沉璧哽咽道，“奴婢乃前朝罪、罪臣亲眷，因父罪籍没官奴，入掖庭役使。幸有嬷嬷垂怜，始掌管笔墨，得入内侍奉，后又得娘娘赏识，擢任贴身女史。娘娘大恩大德，奴婢此生没齿难忘。” 南婉青道：“起来回话。” 沉璧又磕一个响头，泪如雨下：“奴婢求问贡士名录，实有私心，却非谋害娘娘。无意牵连娘娘，请娘娘恕罪。” “有何私心？” “奴、奴婢……”沉璧小声 噎，“当年抄、抄家入狱，同巷的杜……杜家三郎君，托人送来一只金锁，是錾了他姓名的寄名锁，嘱咐我珍重，他会、他会……” 南婉青接口道：“他会救你？” 沉璧搭搭答了“是”。 “又送东西又许诺的，费这些工夫，何不当即救了你？” “杜家清寒，朝中无人，他年纪小做不得主，只好……” 南婉青问道：“什么年纪？” “十四年前，奴婢十二，他长奴婢两岁。” 南婉青又问：“是叫什么名字？” “杜亦霖，”沉璧顿一顿，“甲榜二十七。” 南婉青道：“十四年未见，你怎知非是同名同姓之人？又或是你已同他暗中有书信往来？” “内外勾结是死罪，奴婢不敢。”沉璧再一叩首，“小半辈子都要过去了，也许他早已娶 生子，年少荒唐事不过付之一笑。杏榜与金榜，奴婢只是留自己一个念想，他久未赴约是力不能及，至少……至少我还能想着，世上有个人惦记我，不是昭殿的沉璧姑娘，是柳家女儿。” 郁娘与桐儿相看一眼，五味杂陈。 南婉青道：“可若真是他金榜题名，他已娶了生了子，你又当如何？” 哭声渐渐微不可闻，沉璧跪地垂首，良久默然。 “归还金锁，贺他平步青云，阖家美。” 南婉青推一推桐儿，朝榻下使了眼，桐儿会意，轻手扶起沉璧入座歇息。 “若是他为你父亲翻了案，家中有有子，你可愿还恩为妾，侍奉左右？”南婉青又问道。 “我不愿。” “若是他鳏居有子，请旨求娶为正室，你可愿出续弦？” “我不愿。” “若是……” “娘娘不必问了，”沉璧道，“青梅竹马之谊，定夫相守之诺，我一身清白，他也定是一身清白。如若不然，即便他还了家父公道，我也只可将十年积蓄尽数奉送，还报恩德，国朝栋梁自有贤美妾趋之若鹜，奴婢蒲柳之姿，难登大雅之堂。” “不愧是沉璧姑娘，亦雅亦绝，有文君《白头》之风。”南婉青拊掌而笑，连连道好，“依我看，他若是负心背诺之徒，那金锁也不必还，拿去打一个金锞子，还能当钱使，也算是一项实在的用处。” —————————— 注： [1]染牙：将象牙雕刻成所需物件，再行染加工，所成之器称为“染牙”。 [2]历：历即太历，是以地球绕太公转的运动周期为基础而制定的历法，中国古代也有历。 历： 据月相圆缺变化的周期（即“朔望月”）制定，因古人称月球为“太”，故称“太历”，简称“历”。 合历：中国传统农历是一种以历为基础，同时又融合历而形成的历法，即合历。历以地球围绕太公转一圈为一回归年而制定。历则以月亮的晴圆缺变化而制定，据月相确定期和月份。一个历朔望月平均为29.5306天，12个朔望月为354天或355天，与历回归年（约365.25天）相差11天左右，3年累计的时间差距会超过一个月。为了协调历年与历年之间的天数，农历便通过“置闰法”进行调整，使两者年总天数相适应。 [3]杏榜：中国科举取士时代，为公布会试考中者而发的榜，此时往往正值杏花开放，所以又称为“杏榜”。 贡士：一般指中国古代会试中考者。fＥnGＹe-Ｚn.CＯM |
殿一季一点库房，如今南婉青长居宣室殿，节礼赏赐之物有后院数间空屋子收着，堆了整整一冬令。三月将至，过半月即是立夏，沉璧领人开箱启柜，详尽对一对布帛
皮与金银玉器的名册。 小
女抱出一卷黑
，一时记错了。那细银丝串宝石小珠子的耳坠子，可是在染牙妆奁的屉子里？” 众人一听都定了手脚，沉璧也不
微微的一怔。几番奔走，小丫头累出
头汗，闷红了脸，水芝放下活计，上前说道：“我来对册子，姐姐好生想一想。” 沉璧
付墨笔书册，随小丫头去了屋外，沉
些时，缓缓道：“若不在那九子奁中，便是收去箱笼了。” “多谢姐姐。”小丫头一行礼，又是急匆匆去复命。 众
上来：“姐姐，都细细的点过了，并无缺漏。” 沉璧取过书册翻了几页，说道：“再点一回罢，两回都合了数，更稳妥些。” “姐姐，”水芝怯声道，“这已是第二回了……” 沉璧猛然一惊，支支吾吾：“我……我才刚一心想着耳坠子，恍了神，一下忘了……” “姐姐近身侍奉娘娘，素来周全，饮食起居千头万绪，时或恍神也是有的，姐姐辛苦。”水芝道。 沉璧讪讪一笑：“不敢当，侍奉娘娘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正是呢，”水芝笑道，“近
我也时常恍惚，才过了二月，又来个二月，总觉着这
推辞，只听门外一声“沉璧姐姐，娘娘叫姐姐过去”，正是先前传话的绿衫小丫头。 德明堂，东阁。 “你近
，不敢多言。 “奴、奴婢怎敢谋害娘娘……”沉璧哽咽道，“奴婢乃前朝罪、罪臣亲眷，因父罪籍没官奴，入掖庭役使。幸有嬷嬷垂怜，始掌管笔墨，得入内
噎，“当年抄、抄家入狱，同巷的杜……杜家三郎君，托人送来一只金锁，是錾了他姓名的寄名锁，嘱咐我珍重，他会、他会……” 南婉青接口道：“他会救你？” 沉璧
生子，年少荒唐事不过付之一笑。杏榜与金榜，奴婢只是留自己一个念想，他久未赴约是力不能及，至少……至少我还能想着，世上有个人惦记我，不是昭
据月相圆缺变化的周期（即“朔望月”）制定，因古人称月球为“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