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释迦牟尼于腊月初八得道成佛,寺庙年年于此举行法会,以香米果物熬制成粥,供奉佛祖,分施僧侣及善男信女,是为“腊八粥”。 成太后素来佞佛,乾元元年专命明德寺熬制腊八粥,分赐六,唯独不予昭殿,道是宸妃为国祈福,投身道法,佛道二家各奉神祖,只怕福无双至,过犹不及。一番话说得体贴入微,滴水不漏,众人心里明镜似的,什么佛道冲撞,成太后不喜南婉青,存心给她难堪的说辞。 南婉青却不以为意,体面尊贵,到底一碗五谷八宝粥,馋了何时吃不得,偏生等到腊八这众人一起吃。宇文序亦知成太后的小心思,不出言伤了万寿的颜面,未置可否,只在腊八此驾临昭殿,算来已是四年。 “再掷一个‘贵采’,我可赢定了。”南婉青翻开掌心,桐儿眼疾手快,抓起黑白玉投子,小心翼翼放去。[1] 渔歌扭过脸,一语不发。 樗蒲,南婉青最是于此道,昭殿上下胜过她的人屈指可数。 纤手合拢,轻呵一口热气,南婉青摇动五六下,沉璧手捧食盒,入内禀告:“启禀娘娘,宣室殿差人送来的……” “腊八粥。” 渔歌桐儿目光错,缓缓坐直身子,低了头。 虽说南婉青不以为意,“腊八粥”一词,昭殿人讳莫如深的忌,无人胆敢提及。 南婉青疑道:“宣室殿送这玩意儿作甚?” “启禀娘娘,陛下命相国寺烹制腊八粥,赏赐群臣。后之中,只送了昭殿。”沉璧答道,“彭总管的意思,今陛下政务繁忙,只怕不能来了。” 南婉青心下了然:“知道了,摆去正殿香案供着罢。”说话间双手摇晃,玉石清响,哗啦啦撒落小几。 叁黑二雉,贵采中的雉采。 白玉棋子跳出最末一格,六马汇聚,南婉青拍手笑道:“我赢了,快些拿银子来。” 此局过半时,沉璧便知成败已定,摸出钱袋子,系带解了两叁道,忽地抬起头:“娘娘可知今陛下因何不来?” 右手摊开置于案几,南婉青连敲两下:“银子——” 浑水摸鱼不成,渔歌只得老老实实点了银钱送去。 桐儿留了心:“渔歌姐姐,陛下为何不来了?” “那事儿你竟没听人谈起?”渔歌点点头,“是了,你年纪小,这事儿未必有人与你说。” 沉璧将食案安放妥帖,端来一壶新茶,渔歌问道:“那事儿你听过不曾?” 沉璧不解:“何事?” “阿弥陀佛,”渔歌双手合十,叹了一句,“可见屋子人白长一双眼睛两只耳朵,只有我一个耳聪目明的。” “渔先生又得了什么军政秘闻,内阁密议,也说来给我们开开眼。”南婉青有心取笑。 渔歌却不恼,神愈发得意:“许才人小产一事,另有隐情……” “情”之一字拖长了声调,有意卖关子。 南婉青不由心神一凛,脸上仍是笑着:“你又是何处听来这些没影儿没边儿的话?当心后抻长了舌头,不进嘴里。” “这岂是没影儿的话,我看得真真儿的——”渔歌四下瞧了瞧,一只手掩上边,“月初郁姑姑吩咐我去尚功局领禄银,恰好碰上一位故人,如今任了掌内刑罚的正。我与她颇有些情分,许久未见,打算寒暄几句,她却辞了我,道是有要事在身,指了指手中的乌木匣子。” “原本我无甚心思,随口问了一句是何物,她悄悄掀开盖子,我一看——”渔歌猛地一拍桌子,“如同五雷轰顶,天灵盖到脚后跟都僵住了!” 一惊一乍,南婉青与沉璧听惯了,唯有桐儿吓白了脸,战战兢兢:“渔歌姐姐,你、你看到什么了?” “一个裹了衣裳的草人,脑门贴一张血红符咒,扎密密麻麻的小针。” 沉璧道:“厌胜之术。” “不错,”渔歌道,“中大忌,我问她何处得来,她说是含象殿,德妃娘娘的巴儿狗从许才人底下咬出来的。” “这般说来,难不成是有人……”桐儿瞟一眼南婉青神,言又止。 渔歌道:“咸池殿,贤妃娘娘。” 贤妃,汪嘉雁。 手底圈画起伏微弱,南婉青勾符占问,广袖层迭,众人未曾发觉。 渔歌接着道:“许才人的贴身婢女一五一十都招了,贤妃娘娘赏了大笔银钱,还有不少地契房契。贤妃乃是贤国公嫡亲的女儿,太后亲自审问,我那故人身为正,受命带着物证去往咸池殿。” 草人并非汪嘉雁所制。 侍女环绕身侧,南婉青不便闭目,慧眼所窥影像一闪即逝,不甚分明,只是面容太过悉,南婉青当即识得。 彭正兴。 许才人小产非是为人陷害,必定查不出;查不出,那便寻一个替死鬼。 宇文序对汪沛舟下手了。 “年关忙碌自不必说,可为何前些年陛下寻得空当,今年却不能了?想来那事儿已是八九不离十。” 渔歌止了声,双开合,生怕旁人看不清,一字一顿。 ——汪家,要倒大霉了。 沉璧与桐儿皆默然,此事牵连前朝后,这个年只怕过不踏实。 “不过也说不准,”渔歌道,“陛下一向倚重贤国公,若是贤国公跪几天,哭几声,陛下就此放过也未可知。” 南婉青莞尔一笑,低头收拾桌案残局,黑白棋子分居棋盘两侧:“你们陛下的手段,远不止于此……” 乾元五年腊月叁十,天子于麟德殿宴飨群臣,往年贤国公位居右上首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不见影踪,百官莫敢相问。 乾元六年正月十六,大理寺执御赐金牌搜查汪府,于内院密室得龙袍一件、魇镇小人叁具及谋反书信若干,书信落款皆为吴王沉良坤,朝野震动。 —————————— [1]贵采:樗蒲掷采的等级,分为“贵采”与“杂采”,不同等级的采数决定棋子不同的移动方式。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