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高叁丈许，一人合抱，枝叶离离。 百年前明帝东迁楚都，定为上京，修建大兴 。室亭台，待赐名之处其可千数，明帝 理万机，无暇顾及，命有司自拟，独为皇后寝殿题了“长乐”，御笔亲书。此后二人于中庭共植榆树一株，“榆”音同“愉”，亦合“长乐”之意。 帝后伉俪情深，又 一段传世佳话。 百年后宇文序改建大兴，昔时柔条已成参天古木，一树翠玉铃铛。榆钱买来好 光，青瓦浮碧云，长乐因而更名承香殿，淑妃白氏居之。 “娘娘，那两个婆子……可要保？”喜小心翼翼斟了一盏茶，悄声问道。 美人榻上，女子朝内而卧，神 莫知。 宸妃承宠五年未有所出，众人明面上只字不提，背地里不知如何评头论足，有说楚后灌了一劳永逸的避子汤，有说长年赤足伤了某处 位以至不孕…… 总而言之，不好生养。 前些子白继禺费尽心机送了个老嬷嬷入， 代是陶家旧仆。 陶之一姓非富非贵，声名不显，祖上最高也不过是个国子监的助教，官从六品。这样的人家，上京城抓两大把尚有遗漏，淑妃自然不识得，还纳罕父亲为何千辛万苦将此人送进。 原是陶家与南家结了亲，如今南家当家人，宸妃南婉青之父，他的原配 子便是陶家的女儿。说来蹊跷，十余年前陶家一家人相继害病，莫名都死了，不久嫁入南家的南陶氏也与世长辞，南家发卖陶家仆婢，全数卖去了京外。 那老嬷嬷姓康行七，名唤康七娘，当年是在陶家内外院之间守门的，被卖去宾 某户富商家。后来战 四起，富商便是群 环伺的肥 ，军也好匪也好，来来往往俱是要咬一口，逃不过敲骨 髓的命。主人家受不住，一脖子吊死前一把火点了宅子，全府上下百余口人都送了 命。 康七娘那躲懒，偷去巷外饮酒打马吊，竟赢了一条活路。[1] 如今天下太平，她辗转回京，本想凭借陶家旧仆的身份，往南家寻一个好差事，却被人狠狠打了出来，晕头栽倒墙 下。再睁眼，便到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府邸，前半辈子所见所闻尽如尘屑污泥，上首老翁华服锦衣，虽是笑着，难掩杀伐之气。 那人只问与南家何怨何愁，怎就招惹了杀身之祸。 康七娘一五一十回禀，倒也没几句好说的，无非是陶南二家的亲事，以及中 一般断子绝孙死了 门的陶家。 那人显见是不合意的，笑得愈发瘆人，又问当年陶家可有什么不寻常之事。 康七娘并非内院仆婢，不过是白黑天轮换着守门，传个话，递个东西，主子的事一概不经她手，如何得知。况且又隔了许多年，搜肠刮肚的，胆汁也将呕出来，总算想起当年听过一则闲话，道是陶家父子二人争一个什么女子，最后不知是为人父的失手杀了儿子，还是为人子的失手杀了父亲，陶家主母似是跳井自尽，接着丧事一场接一场地办，办到陶家一人不剩。 那人转口问起康七娘可有失散 离的亲人。 康七娘心下疑惑仍是据实说了，她丈夫死得早，只有一个女儿，当年南家发卖陶家奴仆，母女二人并未卖去一处。这些年她也试着托人打听，只是大海捞针难有回音。 那人哈哈一笑，唤人扶她起身，玉杯盛来翡翠光，又是奉茶又是摆点心。 “寻一个人倒不难，只是须得替老夫办一件差事。若是办得好，莫说寻到你女儿，下半辈子山珍海味，衣食无忧，老夫也应得起。” 康七娘一点头便入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高的榆树，宛若一只狰狞巨兽，庞大而臃肿的身躯遮盖大半天，投下一片浓厚 影，好似靠近便无法逃 的深渊。 树下秋千摇晃，女子逗 怀中狮子猫，不曾瞟去一眼：“你就是康七娘？” “启禀淑妃娘娘，是。”康七娘于白府学了中的规矩，八九分像样。 “可知你要做什么？” “奴婢不知。” 秋千吱吱呀呀地响，淑妃抬首：“不知？” “奴婢只是从前陶家的洒扫婢子，听说南家有一个生得极好的女儿，勾得老爷少爷失了魂，小小年纪肚子里便有了孽种，被夫人好一顿打，才惹下之后夫杀、子弑父的荒唐事。” 淑妃盈盈一笑，吩咐道：“去把叁娘唤来。” “往后你跟着她，去昭殿后山的竹林办差。” 红烛燃了大半，灯芯渐长，内室昏暗如乌云遮月，喜捧茶的手微微发抖。 “保？”淑妃一声冷哼，“当初接了钱就该掂量掂量，是不是有命拿，没命花。” 喜道：“只怕……她们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全抖 了，若是牵涉娘娘……” 砰—— 青花瓷盏打翻在地，摔得粉粹，泼了喜一裙子滚烫茶水。 “废物东西，比不过园子里捡的两块石头硬气。”淑妃心中烦闷，扬手摔了茶盏，撒一撒气，不想愈发气急，“早前赌咒发誓，上刀山下油锅不当怕的。见了那 人，一个 蛋吓一吓，话都说不全，只会嚷嚷‘恕罪’‘饶命’。可惜了，若是托生成狗，还能多条尾巴献殷勤。” 康七娘与叁娘在林子里拔了一月多的草，总算等来赏花宴，还是淑妃有意向成太后提及与昭殿廊桥相缀的望仙台，若是于此大办许才人的喜宴，那正是照着南婉青的脸打，成太后欣然应允。 至于如何笃定南婉青赴宴，她自有办法。 昨夜淑妃最后代二人一回，又细细说了言语行动。简而言之不过叁节，其一是康七娘与叁娘惹得南婉青动私刑，其二是淑妃将后众人引来，其叁便是康七娘以陶家旧仆的身份，抖落勾引父子，珠胎暗结，主母暴打，小产伤身此生不孕四样事。 左右陶家一家人都死绝了，死无对证，任人编排。 “清宁也是个草包，一脚踢不出一个 来。南婉青在她头上撒 ，她不骂回去就罢了，还乐呵呵舔上，真当做个贤良母那位就能看上她？” 早间一镜芳香，众目睽睽，昭殿人按紧叁娘的手，将蛋 入康七娘身下，康七娘哭声震天，晕死过去。 南婉青拂袖走了，打道回。 皇后先是传太医诊治，而后嘱咐在场嫔妃，今不过是宸妃仪仗被猫惊了，眼下回将养，倘若传出其他的话，便要好好整治中嚼舌的风气。 窗外嘎嘎飞起两只乌鸦。 淑妃啐了一口“晦气”，骂得久了不免口干舌燥：“喜，倒一碗茶来。” 茶水淌过雕饰鸾鸟的壶口，淙淙有声。 脚步轻轻，由远及近。 “你说……” 一滴，两滴。 小炉文火慢煮的茶水，冒着升腾热气，哗啦啦泼下头顶。 榻上人一声惨叫，似惊雷破空，凄厉无比。 “难不成看上你？” “怎么是你……”淑妃顾不上脸刺痛，吓得魂不附体， 巴掌脸烫肿了一大圈，不碰疼，碰了更疼。 南婉青笑道：“我看你这儿倒是好撒。” 淑妃不知方才那些话南婉青听去多少，也分不出脑子思索她如何进了承香殿内室，径直往殿外跑去，只想找几个人，是非曲直且不论，壮一壮声势总是好的。 脚下一软，栽倒在地，浑身使不上力气。 身后人步步 近。 玉指纤长，不理会是否疼痛，南婉青捏紧淑妃下巴，将她半个身子拽了起来。 骨相绝佳，肿了一张脸，下颌依然小巧尖尖。 “不知从什么犄角旮旯，寻到一个不知什么人，便能动我？”南婉青凑近淑妃耳畔，一字一句，说得恶狠狠，“你们是小看我，还是高看自己？” “你……你都知道？” 南婉青甩开手，淑妃结结实实又摔一回。 “你和白继禺不会真以为，汪云雁是自尽罢？” 汪沛舟将汪云雁送入宇文序营帐，汪云雁无颜面见其夫，撞墙自尽，此为天下人所知。 宇文序登基，汪沛舟与白继禺结 同谋，白家这才知晓当年汪沛舟献女一事始末。 但说到底，汪云雁自尽是因无颜面对袁冲，不论真相言俱是如此，总不会再有其他原由。 南婉青恻恻一笑，淑妃右手不听使唤，颤颤巍巍，朝方才榻边摔碎的茶碗摸去。 碎瓷入手，冰凉刺骨。 指 留出瓷片锋利一角，手起血溅，右脸划出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森森白骨，隐约可见。 淑妃咬着牙，喊不出半声痛。 “你……你……究竟是、是何人？”气息奄奄也要问个明白。 何方妖术能控制人的心神。 “你，好好看看。” 杏眼桃腮，花容月貌。 狐面獠牙，血盆大口。 帐中本应 睡之人高喊救命，喜 开帘子，急急忙忙唤道：“娘娘醒醒，娘娘——” 全身发汗，面惨白，淑妃缓缓转醒，一口气几乎 不上来。 “娘娘可是魇住了？”喜拭去淑妃额上虚汗，斟来一碗热茶。 淑妃却如见了鬼，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一把打翻茶盏，拽过喜半边胳膊：“那两个婆子，你寻一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结果了。” 那边厢昭殿，南婉青幽幽睁开眼睛。 “如何，当年之事她知道多少？”随随手一勾，撤了护法的符咒。 南婉青道：“什么也不知，不过是得了一个外院看门的，内院也进不去还能知道些什么。” 随随点点头：“这下可算能放了心。” “不。”南婉青直起身，神凝重。 “白继禺，不能再留了。” —————————— [1]打马吊：马吊牌，古代中国博戏之一，一般认为是明代中期出现的中国第一副成形纸牌。 作者有话说： ↑彩↓收║藏：woo18νip (w oo1 8 . v i p)FeNgyE-Ｚn.cｏM |
。
理万机，无暇顾及，命有司自拟，独为皇后寝殿题了“长乐
一段传世佳话。 百年后宇文序改建大兴
光，青瓦浮碧云，长乐
莫知。 宸妃承宠五年未有所出，众人明面上只字不提，背地里不知如何评头论足，有说楚后灌了一劳永逸的避子汤，有说长年赤足伤了某处
位以至不孕…… 总而言之，不好生养。 前些
代是陶家旧仆。 陶之一姓非富非贵，声名不显，祖上最高也不过是个国子监的助教，官从六品。这样的人家，上京城抓两大把尚有遗漏，淑妃自然不识得，还纳罕父亲为何千辛万苦将此人送进
子便是陶家的女儿。说来蹊跷，十余年前陶家一家人相继害病，莫名都死了，不久嫁入南家的南陶氏也与世长辞，南家发卖陶家仆婢，全数卖去了京外。 那老嬷嬷姓康行七，名唤康七娘，当年是在陶家内外院之间守门的，被卖去宾
某户富商家。后来战
四起，富商便是群
环伺的肥
，军也好匪也好，来来往往俱是要咬一口，逃不过敲骨
髓的命。主人家受不住，一脖子吊死前一把火点了宅子，全府上下百余口人都送了
命。 康七娘那
下。再睁眼，便到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府邸，前半辈子所见所闻尽如尘屑污泥，上首老翁华服锦衣，虽是笑着，难掩杀伐之气。 那人只问与南家何怨何愁，怎就招惹了杀身之祸。 康七娘一五一十回禀，倒也没几句好说的，无非是陶南二家的亲事，以及中
一般断子绝孙死了
门的陶家。 那人显见是不合意的，笑得愈发瘆人，又问当年陶家可有什么不寻常之事。 康七娘并非内院仆婢，不过是白
离的亲人。 康七娘心下疑惑仍是据实说了，她丈夫死得早，只有一个女儿，当年南家发卖陶家奴仆，母女二人并未卖去一处。这些年她也试着托人打听，只是大海捞针难有回音。 那人哈哈一笑，唤人扶她起身，玉杯盛来翡翠光，又是奉茶又是摆点心。 “寻一个人倒不难，只是须得替老夫办一件差事。若是办得好，莫说寻到你女儿，下半辈子山珍海味，衣食无忧，老夫也应得起。” 康七娘一点头便入了
影，好似靠近便无法逃
的深渊。 树下秋千摇晃，女子逗
怀中狮子猫，不曾瞟去一眼：“你就是康七娘？” “启禀淑妃娘娘，是。”康七娘于白府学了
了，若是牵涉娘娘……” 砰—— 青花瓷盏打翻在地，摔得粉粹，泼了
人，一个
蛋吓一吓，话都说不全，只会嚷嚷‘恕罪’‘饶命’。可惜了，若是托生成狗，还能多条尾巴献殷勤。” 康七娘与叁娘在林子里拔了一月多的草，总算等来赏花宴，还是淑妃有意向成太后提及与昭
来。南婉青在她头上撒
，她不骂回去就罢了，还乐呵呵舔上，真当做个贤
入康七娘身下，康七娘哭声震天，晕死过去。 南婉青拂袖走了，打道回
近。 玉指纤长，不理会是否疼痛，南婉青捏紧淑妃下巴，将她半个身子拽了起来。 骨相绝佳，肿了一张脸，下颌依然小巧尖尖。 “不知从什么犄角旮旯，寻到一个不知什么人，便能动我？”南婉青凑近淑妃耳畔，一字一句，说得恶狠狠，“你们是小看我，还是高看自己？” “你……你都知道？” 南婉青甩开手，淑妃结结实实又摔一回。 “你和白继禺不会真以为，汪云雁是自尽罢？” 汪沛舟将汪云雁送入宇文序营帐，汪云雁无颜面见其夫，撞墙自尽，此为天下人所知。 宇文序登基，汪沛舟与白继禺结
同谋，白家这才知晓当年汪沛舟献女一事始末。 但说到底，汪云雁自尽是因无颜面对袁冲，不论真相
留出瓷片锋利一角，手起血溅，右脸划出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森森白骨，隐约可见。 淑妃咬着牙，喊不出半声痛。 “你……你……究竟是、是何人？”气息奄奄也要问个明白。 何方妖术能控制人的心神。 “你，好好看看。” 杏眼桃腮，花容月貌。 狐面獠牙，血盆大口。 帐中本应
睡之人高喊救命，
开帘子，急急忙忙唤道：“娘娘醒醒，娘娘——” 全身发汗，面
不上来。 “娘娘可是魇住了？”
↑彩↓收║藏：woo18νip (w oo1 8 . v i p)FeNgyE-Ｚn.cｏ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