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赵原说,郑老太自缢后,有心善的近邻收养了几个孩子。他少年心热,还给了人家不少银子,求他们好生待孩子。 她退后几步,转身推开郑家的房门。 屋中空空,不过一一灶,最醒目的是房梁正中高高悬挂着一个绳结。她环视一圈,在仍温热的灶膛边发现了一个女孩。 那女孩不过三、四岁,缩在灶膛边,手里还抱着一小个冷硬的饼子,不哭也不叫,只用一双大大的眼睛怯生生望着程荀。程荀回想了下那郑老太身边的几个孩子,当即明白了过来。 她下身上的斗篷,披在女孩单薄的身上。 “他们只带走了哥哥弟弟,没要你,是不是?” 女孩还记得程荀,闻言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 程荀摸了摸她的头,连人带斗篷抱起女孩,推开门大步往外走。女孩体重极轻,坐在程荀臂弯里跟个小猫似的,程荀想不通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没事,别怕,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女孩一声没吭,背仍然直的,只将手轻轻搭在她肩上。 怀里抱着孩子,程荀不敢再耽搁,决心将她送回孙府再说。 走出巷子,兜兜转转绕到大街上,程荀才发现这条街原来是南城主街,而南城门竟就在不远处。 程荀匆匆望了一眼,与城北的炮火连天不同,南城门虽也有守城军严阵以待,可无论规模人数、工事铺设、乃至上下士气,都远不及城北。 程荀心中明白,城北是抗击鞑靼的主要防线,城中人手不够,将主力调至城北是合乎情理、也无可奈何的选择。可即便如此,乍一看见南城门的现状,她心下还是忍不住一沉。 ……万一呢? 万一鞑靼援军不过声东击西,本意就是防守更为薄弱的南城呢? 她心中忐忑难安,脚步更不敢停,飞快向前跑去。 无论如何,要将手里的孩子先送回孙府! 程荀一手抱着女孩,一手提着灯笼,一路小跑。手臂乏累到极点,怀里女孩不停向下滑落,她本就虚浮的脚步愈发不稳。忙中出错,她一时不察,脚下一绊,竟摔倒在地。 还好落地的刹那间,她抬手护住了孩子的后脑,并未将女孩摔出去。可代价是手肘、膝盖狠狠砸在地上,程荀痛得几乎失声,后背窜了一身冷汗,身体僵直在原地,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待缓过劲儿,她先是跪坐在地,抖着手看了看怀里孩子的情况。女孩也吓得微微颤抖,程荀强忍疼痛,对她笑了一下。 “没事,我……我们继续走。” 灯笼摔在地上,已然熄了。借着远处南城门上的烽火,程荀一手抱紧孩子,一手撑着地面,艰难站起身。 膝上钻心的疼,程荀强忍疼痛动了动腿,待那阵痛意过去,这才缓缓向前走。 “没事,马上就到了……就在前面,一会儿就到了……” 她低声呢喃着,不知在安怀中孩子,还是自言自语。 又走了一截路,膝上的疼痛渐褪,或许是习惯了,也或许是强烈的愿望欺骗了身体,程荀竟觉得双腿渐渐轻快起来,甚至能迈大步子,小跑起来。 她心中一喜,可那份欣喜还未升到脸上,就骤然消失了。 刀相撞,不过一个瞬息,她耳畔便传来清晰的啸叫声。 茫然中,她转头望去。 视线尽头,巍峨伫立的南城门上,燃烧的箭矢雨点般飞驰而来,竟朝着城门内列阵守备的紘城将士们去! 紘城将士们如何都想不到,箭矢竟从城门上而来,城下当即一片哀嚎,箭矢扎进血中,裹了火油的箭矢卷起火舌,火焰顷刻间席卷全身!而城门上,原本为敌军准备的火油也倾盆而下,不过几个呼,肆的火海便噬了眼前的一切。 刹那间,火光冲天。 哀嚎嘶吼声撕开死寂的夜幕,被火焰包裹的将士们难以承受灼烧的痛苦,四肢在空中拼命挥舞、扭曲。朔风呼啸地吹着,火焰短暂地停息一瞬,如同红的水,又更加烈地翻涌起来。 程荀浑身僵直,将怀中女孩的正脸牢牢按在前,而她漆黑清澈的双目中却倒映着这片火海,好似书中所写的阿鼻地狱。 风儿不停吹,一股呛鼻的火油味伴着皮的焦糊味拂到她鼻尖,胃中好似翻江倒海,程荀当即扶墙干呕起来。 火油燃个不停,城门上,身着守城军装束的鞑靼人顺梯而下,当即混入寻常紘城军中,手持兵戈,利落了结了身侧毫无防备紘城将士! 守城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慌忙鸣金击鼓,列阵应敌! “敌袭!敌袭!” 击鼓声响彻夜空,沉重却凌的鼓点重重敲在程荀心上,将她从地狱火海拉回现实。 逃,快逃!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来不及细思,转身拔腿就跑! 昏暗的夜中,路两旁鳞次栉比的屋舍、随风摇动的酒幡飞速后退,寒风从耳边飒飒而过,夹着雪的清冽与血的腥膻,有如细密的刀尖,面刺向程荀的皮。 刹那间,膝上的疼痛消失了,透支的疲惫消失了,就连手臂的酸也消失了。恐惧催生的求生望从未如此强烈,她死死盯着前方,身体仿若冯虚御风,已知不到疲倦与阻力。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