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仍盯着孟绍文不放,神甚至有些恍惚了。 她身后的婆子急忙站出来,一面让丫鬟将刘氏带进里屋,一面上前拦住崔夫人:“夫人息怒,我们夫人绝无他意,只是近来没休息好,身子不大利……” 崔夫人怒意更盛:“你这是什么意思?决明回来了,她就不舒服了?”她怒不可遏,竟将身侧的小几掀翻在地,“当年的事我尚且没和你们算账,她现在又摆出这副模样,真当我们崔家人都死绝了不成!” 孟绍文站在一旁目瞪口呆,这是他第一次随母亲来宁远侯府,也是第一次见母亲情绪如此失控外放。 来之前,孟绍文听父亲说要他好生看着母亲,别让母亲太过冲动、反伤自身,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拍着脯打包票,绝不让侯府的人欺负母亲和表兄。 他缩了缩脑袋,默默躲开四处飞溅的茶盏碎片,心想,母亲平时对自己还是相当慈的…… 婆子是侯府的老人了,心知这位夫人可不是吃素的。自从多年前第一次砍了大半间屋子,从此在侯府就从未收敛过脾气,要是任由她再大闹一场,这可就不是自己能招架得住的了。 情急之下,她凑到崔夫人耳边,低声音急切说道:“我们家二少爷近来有些不好,夫人劳过度,才会神思不属,还请崔夫人多见谅。” 崔夫人顿住了,下意识问道:“不好?什么不好?” 婆子面为难,站在原地讷讷半天不敢说话。 崔夫人深一口气,坐回原位慢慢冷静下来:“行了,别说那么多没用的。我今天来,是为了见决明的。” 婆子连忙道:“大少爷今晨去桐花胡同傅先生家中念书,已经派人前去通传了。” 傅先生?崔夫人稍一思索,是早些年就已致仕的翰林学士,官途寻常,却是当世难得的大儒。 她面上不显,心下却意,至少这晏淮没在孩子的前程教养上糊人。 婆子觑着她的脸,小心翼翼问:“夫人,不如去大少爷院中坐坐?此间杂,恐慢待了您。” 崔夫人轻哼一声,总算起身。 来到修德院,她先是挑剔地打量了一圈院中陈设,确认各处都没有敷衍之意,才在院中石凳上坐下。 刘氏手下的婆子离开了,崔夫人的丫鬟这才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夫人,我打听到侯府的二少爷数月前摔下假山,从那之后便一直痴痴傻傻,到如今都没好呢。” 崔夫人诧异地转头,双眉紧蹙,不可置信地反问:“你说什么?” “奴婢刚开始也不敢信呢,但是再三确认过了,却是如此。” “……而且,似乎是二少爷出事以后不久,侯爷就找到大少爷了。” 崔夫人愣在原地,回想起刘氏疲惫老态的相貌,晦暗抑的神,和她看着孟绍文恍惚的眼神。 宁远侯府二少爷,几个月前还铁板钉钉的世子爷,与孟绍文同岁。 快意像油锅里滴进了水,在心头剧烈地迸溅。她几乎想放声大笑。 多荒唐啊,刘秀岚。 这便是你这么多年算计的结果。 她想起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刘秀岚,是在晏淮的婚宴上。她抱着晏决明,冷冷地站在旁边,看着这个骄纵却耀眼的女子,占据了她姐姐的位置。 她当时焦躁又怨恨,她怕这个人会彻底取代她已然逝去的姐姐,成为这个府邸新的主人,成为晏决明新的母亲。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提剑指着刘秀岚的手,现在竟然在微微颤抖。 只有她自己知道,从前她面对刘秀岚时,心中恐惧甚至盖过了怨恨。而现在,回想起刘秀岚那张灰暗茫然的脸,她甚至替她到了一丝悲哀。 那座在她心头许久的大山,以一种荒谬的方式,倒塌了。 “母亲,这是从前表兄刻的吗?”孟绍文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将她从纷的思绪中身而出。 她走过去,望见廊下一梁柱下方,刻着高度不一的刀痕。 崔夫人摸着刀痕,面带伤:“这是从前他每年量身长时刻的。不知道他现在该有多高了。” 面对晏淮与刘氏时,她不惮于将自己最尖锐的一面展出来。此刻,卸下那些过度的自我防备,在晏决明留下的痕迹前,折磨了她一路的忐忑与紧张,又细细密密涌了上来。 她望着小院门口。八年前,她绝望地坐在石凳上,期盼着下一秒,五岁的晏决明就能从门口走进来,抱住她的腿,和她说:“姨母,我和你玩捉藏呢。” 现在,她终于等到他了。 - 宁远侯府门前,一架不起眼的青帷小油车停下。侯府向来眼高于顶的小厮立马殷勤地上前放好脚凳、掀起车帘。 一个身姿瘦削单薄、却拔秀朗的少年从车中钻了出来,没理会脚凳,轻巧地跃到地上。 小厮凑上前,笑道:“世子爷,崔夫人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如今正在修德院等您呢。” 晏决明平淡地应了一声,不急不缓地往院中去。 一个看起来机灵讨喜的小子跟在他身后,问道:“少爷,崔夫人来了,下午杜千户的课可要推了?” “不必,你去厨房,让人给杜千户再加几个好酒好菜,与他说我晚点过去就行。”晏决明驾轻就地吩咐。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