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六出心中嗤笑,为了他这个便宜世子,晏侯爷倒是舍得花力气。 今夜他又目送一波侯府侍卫离开,心中盘算着烟雾弹放得差不多了,他也是时候出发了。他回忆在府中看过的舆图,准备取道铳州,绕道而行。 他沉浸在思量中,起身之时,却听到身后传来草木窸窣声。他猛地转身,一把刻着暗纹的刀鞘移到他的脖颈处。 他心下一沉,慢慢抬眼望去。 黑暗中,响起一道古井无波的男声:“世子,侯爷还在等你,回去吧。” - 马车在宁远侯府门前停下。晏立勇掀开车帘,程六出坐在其中,手被缚在身后,一双闪着寒光的丹凤眼冷冷地看着他。 看着那双悉的眼睛,晏立勇微愣,随即转过身去,命人将他带进侯府。 程六出左右身侧贴着两个仆从,如临大敌一般紧紧握着他的手臂,仿佛稍不注意他又要逃离此地。府中气氛凝重,往来的路上一个人影都见不到。可侯府上下越是严阵以待,他越是抑制不住地有些想笑。 绕过一重重茂林修竹,走到一处古朴的大门前,仆从们停下脚步,松开他的手站到一旁。 他抬头望去,大门缓缓打开,一座高高的匾额悬挂堂内,笔力遒劲的几个烫金大字写着“晏氏宗祠”。匾额下方,整齐排列着墙牌位,每座牌位旁都燃着一盏长明灯,旁边三面墙上,密密麻麻地刻了晏家先祖的功绩,一派庄严肃穆。 “进来,跪下。”晏淮独立堂下,语气森然。 程六出被晏立勇带进殿中,一双手不由分说地在他的肩头。他努力反抗,还是跪倒在地。 “你可知错?”晏淮逆光站在程六出身前,高大的影子从上而下罩住程六出,他的眼瞳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 “我是程六出,我不愿做晏决明,这便是错吗?”程六出不卑不亢道。 分明是仰视的姿态,却看不出丝毫的怯意。 晏淮居高临下地凝视眼前的少年,他的眼神像只荒野中长大的幼,足够锐利、足够凶狠,初出茅庐就敢挑衅成。 同时又足够聪慧、足够胆大,身子刚痊愈就能绕开所有人逃出侯府,还将一波又一波侍卫耍得团团转。 这样的苗子,有朝一或许真的能成长为林中的王。 可是晏家不需要一只时刻准备着亡命天涯、自起炉灶的野王。 晏家需要的是忠于这累世家业、世代权势的头。 若是此时不修剪他锋利的爪牙,等他长成,便是他彻底抛下晏家的时候。 晏淮转过身,对着墙先祖牌位深深作揖。 “晏氏宗亲在上,今有不肖子孙晏决明,狂妄自大,目无尊长,顶撞尊亲,屡教不改。然淮念其身世坎坷,长于乡野,未曾承听圣恩,亦或受晏家祖训教诲,今特请家法,望祖宗在上,保佑晏氏子孙改过迁善,以正其道。” 他直起身,从仆从手中接过小儿掌的藤条,不带分毫犹豫,猛地向程六出的后背! 第一下,藤条狠狠打在程六出后背的旧伤上,他咬紧牙关,缚在身后的手用力握拳,才勉强将痛呼咽进喉咙。 第二下,他的指尖深深陷进手心,前额后背无法抑制地冒出汗滴,他死死着背,不愿倒下。 第三下,痛从后背漫向全身,他的四肢都在隐隐发抖,血腥味慢慢弥散开来,他的眼前也仿佛一片血雾。 第四下、第五下、第六下。 程六出终于支撑不住,扑倒在地。冰冷的石砖带给他片刻的清明,他咬住舌尖,不允许自己就此告饶。 第七下、第八下、第九下。 程六出的思绪在规律的鞭笞声中逐渐恍惚。灵魂好像要比身体慢半拍,在痛没来得及传递的时间差里,他眼前浮现出儿时的场景,他和一个乞儿在冰天雪地里打得你死我活,就为了抢一个别人好心施舍的冷包子。 又一道声,眼前的画面迅速褪,取而代之的是三伏天,他在铁匠铺帮人拉箱烧炉,高温逐渐噬他的理智,他摇摇晃晃地摔倒在炉子上,手臂被烫得掉了一层皮。 藤条一又一打在身上,疼痛仿佛都麻木了,汹涌的恨意与绝望像是烈火,烧得他周身发烫。那些旁人的恶意、命运的嘲仿若无边苦海,他在其中挣扎沉浮,一瞬想就此死在这里,一瞬又想毁灭这一切。 昏昏沉沉之间,无数个画面在脑海中飞驰而去,最终定格在他和程荀相遇的那个上元夜。 他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那救命稻草,程荀明亮的眼睛突然唤回了他的神志,他眨眨眼,恍若隔世。 对了,我在晏家宗祠。 他后知后觉地想。 我不能死,阿荀还在等我。 身后的鞭打终于停下,晏淮神复杂地看着地上蜷缩着的少年。 十三岁,有的人家已经在相看婚事,有的还一团孩子气,在母亲膝下撒娇卖痴。而十三岁的晏决明,母亲早逝,在外漂泊浪数年,没过过几天正经的好子。 晏淮深一口气,移开视线。 他告诉自己,晏决明不一样。他是晏家的嫡长子,他是要承担起晏家上下三代人未来的人。他没有行差踏错的机会。 这是晏决明的命。 晏淮将藤条给仆从,离开前冷静地吩咐众人,让他好好在祖宗面前认错,什么时候认清楚他到底是谁,什么时候再送他回去。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