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上钟他是有点紧张的,到现在也没什么觉了。他技术确实很好,一个月来无差评,店长总体上对他也意。 但就有一点,店长总找他谈话,说他还能做得更好。 邢者知道店长这话什么意思,但对他来说很难。 正这么想着,邢者听见隔壁店长的声音:“你们在这等一下吧,技师现在都在吃饭,吃好就过来。” 然后就是刚才撞到的那个女生的声音:“好的,不着急,我们俩都很闲的。” 邢者一边摸索着找到筷子,一边思考是什么工作可以在周一中午很闲。 不过他又想起现在是暑假期间,说不定是放假回家的大学生。 店长很快绕到了休息室门口来:“小邢小周,78。” 邢者和另一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好。” * 周一店里不忙,一般也就让最年轻的几个来店里顶着。 旁边的小周也是全盲,不过比他健谈很多:“今天的土豆炖牛真好吃。” 邢者说:“是的。” 小周又嚼吧嚼吧:“可惜就是牛给得太少了,全是土豆。” 邢者夹起餐盒里的第四块牛:“是的。” 他们说话隔壁听不见,但隔壁的说话声却可以传入他们锐的耳朵里—— “小野,你有什么事儿能不能直说,就你那绕弯子的功夫还不如我呢。” 紧接着是另一人清晰的叹气声:“行,那我直说了。司旭看上你了,让我帮他撮合。” “就这?”玫瑰姑娘声音夸张,“看上我的人多呢,我早就习惯了,你干嘛这么遮遮掩掩的?” “因为我知道他太次了啊。我帮这么次的人牵线,这就好像在我心里你跟他档次差不多一样,这搞得我也很纠结。” “哟哟哟,捧杀我是吧?哎,那你到底希不希望我和他在一块儿啊?” “我不希望。我只是觉得你要是能当我干表嫂,那还好的。”虽然话说得利索,但声音里隐隐有些不好意思,“我这表哥是个废物,不过你要是希望有个人陪你疯、陪你玩,支持你的一些离谱决定,那我觉得他还是能做到的。他家做生意的,论家境倒是不比你家差什么,再看长相,我觉得也是你喜的类型——当然,我就这么一提,剩下的你自个儿决定,我无所谓。” “哈哈!”玫瑰姑娘还是动静很大,“你真是要把我笑死,你想让我当你干表嫂?不说他爸妈了,就你妈都不会同意这门亲事。我要是敢染指你们家的小伙子,哪怕是个干的,你妈都得让我在你们家族身败名裂!” 那人又叹气:“倒也未必。因为我这干表哥在我妈眼里也是个怪胎,她顶多觉得你俩都不正常,就这么凑一块儿得了。” “可怜的田小野啊。”玫瑰姑娘带着笑音,似乎完全不因此生气,甚至还自豪,“有这么个妈,你肯定要做一辈子的‘正常人’了。” “别扯这些了。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看司旭的?给个准话,我好回去复命。” “我怎么看?他就是我老板啊,我们就是老板和调酒师的关系。”玫瑰姑娘坦然道,“他的小酒吧很有腔调,看得出曾经也是个妙人,奈何现在已经索然无味了。你就说,我对他没觉,让他别想了。” 听到这里,一旁的小周忽然低声音开口道:“哎,她是不是就是别人说的那个酒吧女啊?” 邢者夹起第十块牛:“不知道。” * 哪能不知道呢,整个鹅镇就那一家酒吧,叫“公无渡河”。 这名字起得有意思的——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是一种对死亡的歌颂,是有些事哪怕明知会撞上南墙死去,也偏要去做。 能取个这样的店名,邢者一直觉得店长应该是个很有追求的人,不过之前推拿时听客人聊天,都说这店长现在后悔得很,悔当初没好好学习,没拼个更好的前程。 看来确实是“渡河而死”了。 那么客人们最近为什么会频繁提起这样一家小酒吧呢? 因为酒吧里新来了个女服务生。 他们是这么说的—— “我没去过,但早上上班时能看到她下班。那扭得,走路能拽出个四八拍!” “对对对,我也看到了,小细高跟踩得啪啪的!” “这人以前没见过啊,是乡下来的吧?” “肯定乡下人啊,这几年你看城里哪还有那样打扮的?现在小年轻都行黑长直,她那个头发烫的那老气得不行!” “估计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正经人年纪轻轻不上班,天天在那种地方混子?” “还正经人?实话跟你说吧,就这样的,绝对背后是有业务的。老司家那个小子是真能作,原本多好的孩子啊,现在成什么了?” 这样的对话不仅产生在中年男人之间,有时女人们也会聊两句—— “哦哟,那个小丫头一看就不是我们鹅镇的小闺女,本来就大,还老穿那些袒|的。那天走她旁边过,她不是低头鞋子吗?好家伙,什么都清清楚楚的!” “别说她是了,就是没也不能那样晃里晃地走路啊。我看她年纪也不大,怎么就一点都不管不顾的。” “咱肯定理解不了啊,咱要是能理解那种人那成什么了?主要是鹅林初中离那边也不远,初中生又什么都不懂,真要是学坏了才完蛋呢!” “我就跟我儿子说了,等下学期开学不许再走那条路上学。前两天我还看到呢,几个初中生模样的大小伙子放假了不学习,就守在那附近等着看,你说这还能有好吗这?” “亏得咱家不住那边,要不我真得打电话报警抓她!” 然后还有更年轻一点的客人—— “我昨天去了!是真的顶,做酒时不是得摇那个杯子吗?她一边摇那个就一边duang!duang!duang!” “哧溜,赶明儿带我也去见识见识,我没见过。” “就明天,我请你!我跟你打包票,你没见过那样的!是,是,股是股的,然后脸还贼好看!真的,她一跟我笑我他妈就糊,跟女明星似的!” 邢者歪头。 众人的描述给了他一个初步印象——一个衣着大胆、长辈不喜、身材很好长得也很漂亮的乡下姑娘。 这事情显然和他没什么关系,但让他觉得很神奇的是,有那么一阵子男女老少都会在推拿时提起这个人。 这很有趣。 不管是夸是贬,总之这个人已经成了鹅镇一个现象级的存在。每个人的目光都会为她停留,或是咒骂她的衣着,或是欣赏她的身姿,或是在内心深处滋生恶的念头。这是形形的人类对同一个体的聚焦和反馈,暴着他们内心深处最真实也最卑劣的部分。 能够接触到这隐秘的部分,让邢者终于开始觉得做个推拿师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于这个个体本身是什么样子,邢者其实并不在乎——他知道即便他去接触了,也只是把他自己的想法投过去而已。 他是人类的观察者,并不想把自己也投入到人海里,变成一个区区样本。 但架不住对方冲他而来了,带着一身玫瑰香气。 * “嗨小哥,又见面啦。”这么说着的时候,程舟正趴在那张五分钟后于她而言将会是刑的上。 此时的程舟还很悠哉地拖着腮,以为自己是来享受的。 邢者被这热情的招呼声灼烧到,条件反地想要后退。 但他不能,他是来给人服务的:“您好。这次主要是哪儿不舒服?” 而程舟的回答如同在应和那些关于她的风言风语,是那种带点笑音的,明显在调侃甚至调情的语气:“我啊,我浑身都不舒服。” 邢者顿了顿,也不确定自己的脸有没有变红:“好的,那尽量都给您按到。您先趴下吧,脸放在口那里。” “哦哦,好的。”程舟才反应过来按摩上的是干什么用的。 把头卡进去之后,她觉得这姿势有些滑稽,而且也欣赏不到小帅哥的脸了:“你看起来好小啊,多大了?” “不小了,今年20了。” “那还是小啊,我25。” 这倒让邢者诧异的,因为程舟的音调偏高,他觉得这个声音的主人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才对。 但是嘴笨如他,又一次错过了吹捧客人的机会:“哦……是吗。” 眼瞅着程舟在这瞎拨,对方又明显一副不太想接腔的模样,田野忍不住开口把她岔开:“所以司旭那边我直接给你回掉对吗?” “回掉回掉。”程舟干脆利落,“你要非说他帅的话,其实我也承认,但是他的问题就在于他太知道自己有多帅了,那副样子我看不惯。” 田野寻思这也算某种“同相斥”吧,程舟自己也是个很自恋的人,遇上其他自恋的,竟又看不惯了:“那你的要求还刁钻,又要长得帅,又不许人自恋,那你到底喜什么样的?” “这不明摆着的吗?”程舟憋着笑说,“我喜帅而不自知的。” 田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程舟意有所指,一时间骂她也不是,不骂也不是。 第6章 脐 虽然是朋友,但程舟干的一些事,田野是不赞同的。 最明显的就是在情观方面。田野认为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都是耍氓,但程舟说不能因为害怕花败就不让鲜花盛放。 光田野知道的,程舟就有过14个前男友。 不过程舟觉得她脑子有问题——田野会把和程舟约会过的男都认为是她的男朋友,这对程舟来说是无稽之谈。 她只是喜约人出去玩而已,遇到自己觉得有趣的,不管高知分子还是三教九,她都乐意一起吃个饭、唱个歌、听个演唱会。有时玩得投缘,那就刚好多约几次,程舟觉得这没什么。 她的约会对象也不止异,有时大街上遇到打扮时髦看起来很会玩的同,她也会热情地加个微信期待以后一起happy。 这是田野完全不能理解的,即便程舟再三强调并不是只要开车带她出去玩的就是她男朋友,田野还是会在程舟换男伴时心里冒出一句——哟,又换人了? 气得程舟直接问她:“合着你们这些山炮这辈子就只能跟未来老公一个人玩是吧?跟你一块儿吃过饭就得娶你是吧?” 田野不理解,这年头俊男靓女一块儿出街,两人中总有一个心思不纯的吧?这样还频繁约会,还声称不是男女朋友关系,这是不是太掩耳盗铃了?照这么说其他同学说的那些话,其实也没有说错啊。 但田野跟别人的区别就在于,她不理解,可她接受。她接受自己的朋友是这样一个人,并且暗暗下定决心如果有一天那些被“玩情”的男人们真持刀跑到学校来,她豁出命也会救下程舟。 毕竟她是真的烂命一条,视死如归。程舟不一样,程舟一直有在努力将有限的生命活出无限的快乐,由这样的人来替自己活着,那可太荣幸了。 所以田野从来没有指责过程舟什么,哪怕知道她同时和两个男生聊天,同时收三个男生的礼物,同时和四个男生说晚安,她也只是把这理解为一种不同的活法而已。 但是这次是真不行,这次程舟的是个盲人。 在田野心里,各种残疾中最可怜的就是盲人,“看不见”应该是对一个人而言最痛苦的事情。到了这儿程舟要是还敢搞些有的没的,那就完全是人品问题了,跟欺负残疾人没什么区别。 但是众所周知,田野在程舟面前是没原则的。就是说即便田野非常看不惯程舟拨盲人小哥的行为,她也会条件反地告诉自己程舟只是蠢不是坏,只要提醒了她肯定就会改。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