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勰亮出最后一线:“因当年妖道妖言惑众,谗言太子殿下遇命里大劫,乃是被天煞妖星所妨碍,须驱逐当时降生的婴孩,此女被迫,被送至长安城外寄养,十七年,不得归。” 说来这还是太子的过失。因那妖道死后,已经证明了,太子殿下并非是被什么妖星妨碍,而是生来体弱,又恰巧在三岁生辰时发病而已。 师暄妍一直在想,当年被送出长安城的婴孩一共有七名,她与封墨是其中之二,那么剩下五名孩童呢,人海茫茫,如今安在? 郑勰今要替齐宣大长公主引荐之人,就是当年星离雨散,天涯沦落的婴孩之一。 论情,论理,圣人都该封赏她。 这个小娘子,如今应当已经回了长安罢? 齐宣大长公主摇摇头,道:“你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夸了她无数句,可我还未能见到那位翠屏县主,你何不将人带上来,给我看上几眼?” “是。” 郑勰再一次虾了虾,拱手后退数步,便转回身,去请他口中那位巾帼豪杰小娘子,不知是否错觉,师暄妍总觉那人不怀好意,当他视线经过自己时,有意无意似停了一眼。 那一眼中藏着太多轻蔑,但容不得她多想,她的目光已被来到筵上的小娘子所引。 众人也回眸望去,只见此女盈盈走来,着一袭烟草湘妃竹纹对襟广袖长衫,下系水翠波光锦洒金长裙,粉腻酥融娇滴,风吹仙袂飘飘举,香肌玉容,柔桡轻曼,容光实在不逊于太子妃半分,堪称一句绝。 这女子出现,于太子妃仿佛互为表里,如照镜子一般,生就不相上下的美貌,映得堂生辉。 这时,在师暄妍怀中的男人,好像多看了那个小娘子一眼。 她垂下眸光,咬住了粉,突然有些烦躁,不想再扶着他了。 宁烟屿没有等到太子妃嫌弃,先定了定神,坐直起身子来,自案下捏了捏她柔软的小手以示忠心。 他看美人,如看一碗白米饭,他对米饭没有望,只有尝进嘴里的,才是自己的果腹之餐。 翠屏县君莲步轻移来到齐宣大长公主面前,落落大方地行礼。 “民女顾缘君,拜见长公主殿下。” 此女容貌殊丽,意态贤淑,看上去是个有规矩的。 齐宣大长公主也心甚意,如要做媒,她自然记住了,会紧着这么出挑的好娘子。 但她这边还没发话,郑勰又道:“请长公主勿嫌在下多事,实不相瞒,在下以为,这千秋宴上只有一人,堪为翠屏县君之夫!” 齐宣大长公主困惑:“哦?” 郑勰侧身一眼扫向已有三分薄醉的太子殿下,长指挑来,掷地有声:“除了太子殿下,还有谁,堪当翠屏县君的夫君!” 全场肃穆,一众参宴的人双眼在太子殿下、齐宣大长公主与郑勰之间来回切换,唯恐错漏了任何一人的表情。 这郑勰真是勇猛啊,这话也敢说。 这不是明晃晃地打太子妃的脸么! 郑勰无畏道:“请殿下容禀,翠屏县君自出世时起,便因妖道谶言而受连累,实则是为太子之故,县君离于江南十七载。殿下既能为此娶太子妃,以补偿当年的亏欠,又何必拒绝成双好事,同时纳一双美姝?且太子妃为郡君,顾娘子为县君,为太子妃之副,恰应了名分,看来此乃天意。” 郑勰言之咄咄,一句不让,双眸中仿佛有两簇静静燃烧的火焰,一直试图烧到师暄妍的裙角之上。 她今已经很乖,在筵席上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讲,但树静而风不止,有些妖魔鬼怪,是箭镞瞄准了她,分明冲着她而来的。 要她让这一步,忍着恶心,在大婚当,接受夫君的小妾同时进门。 欺人太甚。 她记得自己早前就同宁恪说过,若到一他要另娶,她自会挂冠求去,用不着人驱赶。 师暄妍忿然之下,于案下,推了一把那喝得眼眸惺忪的男人。 归结底,这是他的事! 第65章 郑勰出了他的本来面目, 咆哮着舞着他的爪牙,以道德威胁强行迫宁恪纳妾。 师暄妍看向场中衣带临风、如娇花照水的顾娘子, 她看上去,是那般可怜无助。 在大长公主的家宴上能够出席的,无不是王孙贵胄,仿佛任何一人前来,都可以如碾死一只蚂蚁般,将她踩在脚底下。 齐宣大长公主陷入了沉默,她看了一眼今坐在上首,始终保持沉默的大侄儿, 瞥见他幽目深邃,沉峻岿然,齐宣大长公主没能拿准主意,毕竟太子与太子妃即将新婚燕尔, 突然横一杠子来,纵然再合适,也总有些谈之过早。 可从另一方面来讲, 这女郎今被郑勰带上众芳园来, 已经在众目之下, 扬言要配太子为妾, 如今不成,这深明大义、昭昭气节的小娘子,倒因此失了一个好前程, 蹉跎了正当好的年岁, 在长安城只怕也无人问津了。 齐宣大长公主心忖, 自己的侄儿非等闲人,他自降生起便是钦定的储君, 当了二十年的太子了,眼见还有几年,便要继任为帝。 为君者,六之中岂会只独皇后一人。 就连她的阿弟宁庶安,仰慕先皇后至深,也还纳有六妃。 宁恪将来必然也有诸多妃嫔,所以今应下,待太子妃过门,诞下皇长孙之后,再行纳妾,也不失为美事。 齐宣大长公主笑容和蔼:“翠屏县君,这郑郎君要替你与太子牵红线,可曾问过你心下之意?太子就在此间,你心意如何?” 这确也是诸人关心的问题。 目光所及,只见正立在筵席之间的妙龄女郎,亭亭地转过了身子。 那少女修眉联娟,微睇绵藐,眉宇之间七分的端庄,还有三分的羞意,但见她掖手于袖间,只出纤纤长指,盈盈朝着太子这席福身:“民女顾缘君,见过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顾缘君的嗓音,亦是怯生生,娇滴滴,实难想象,当在暴风暴雪之中,这小娘子率领村民抢险救人的落落风姿。 师暄妍微抿线,目光澹然地也随众人,一同转向身旁的宁恪。 她的手藏在案下,一点点抓住了裙衫,愈来愈紧。 如若宁恪应许。 若他也想娶了这个小娘子。 她定头也不回,当场与他退亲! 这顾家小娘子的态度是一回事,能不能成,太子的态度最为关键。 方才郑勰的一句说到了点子上,他娶她,可曾有几分,是因为十七年前那桩旧事,他心底里对她藏了亏欠,如今,只是想弥补那个亏欠? 若有,那他今接受顾缘君,也是处于情理之中。 师暄妍的朱被齿尖磕出了一道深深的印痕,她瞥见,宁恪的眼眸里藏了一丝离,显而易见地有了些许醉意。 她心中更是道不好,若他在醉间糊里糊涂地应下了纳妾,太子金口玉言,也不可能再出尔反尔了。 师暄妍正要设法捂住宁恪的嘴,好让他在清醒的状态下,再做出决定,宁烟屿却已目视那明眸善睐的小娘子,嗓音低沉,滚出一道如鲛珠迸落的笑音。 “顾娘子好名字,是‘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之意?” 顾缘君听得心头怦怦跳,好似藏了一窝兔子,好在她虽出身商贾,比不得侯门公府,但爷娘也自小教授她礼仪,因此还不至于失态,只是面颊因为太子殿下的一句话,慢慢地晕上了薄红。 那颜比胭脂稍稍浅淡,在小娘子霜雪白的肌理上,却增娇盈媚,更显盛颜。 你在问她:你觉得我喜你吗? 她自然不敢那么想。 顾缘君再一次福了福身子,嗓音幽微,如枝头黄莺的红足,蹬在纤细的碧叶之上,踢出一串伶仃的颤抖:“回太子殿下,是,‘只缘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筵席上的人,一听,立刻就明白了。 这小娘子对太子殿下一见钟情,心甚倾慕,以诗相对,既大胆,又含蓄。 众人关注的太子殿下,看着顾缘君,神认真地道:“翠屏县主,恕孤不能答应。” 这竟是一句不假思索,明晃晃的拒绝。 顾缘君的小脸微微泛白,但她不甘心如此就被拒绝,仍是想为自己问一句:“可否请殿下告知,是缘君何处不得君心所喜么?” 宁烟屿自红案之下,扣住了太子妃漉漉的小手,在她眸光微闪之间,轻声道:“孤惧内。太子妃不喜孤有她人,孤不忍见她伤心。” 他说着话,没有看顾缘君一眼,而是凝着他的太子妃。 座觥筹错,似在眼底化成了水。 水轻轻慢慢地遮过眼帘,倒映出他俊美的长眸。 太子居然说,他惧内。 堂堂太子殿下,十六岁便摄政监国,杀伐果断,冷冽如冰。今,在齐宣大长公主的千秋宴上,坦言自己惧内? 筵席上没了声音,再无人敢胡言语,一个个瞪大了眼珠,伸长了脖颈,呆滞地看着,气氛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顾缘君肤光胜雪,双颊此刻更加白得惨然,少女仓皇地离。 但一人阻拦住了她的去路,顾缘君抬起漉漉的清眸,看到的正是郑勰。 郑勰一臂横在他身前,转头对太子殿下讥嘲地扯了一下角:“殿下难道忘了么,顾娘子也是因当初太子殿下那个莫须有的天煞妖星的谶言,沦落异乡十七载。太子既能为此,娶开国侯之女,面对同样遭遇的翠屏县君,何故冷漠?” 他说得好听,难道真是为了替翠屏县君做媒么? 单从他是郑贵妃的侄儿这点来看,齐宣大长公主陷入了无声的思量。 郑勰自幼与太子不睦,两人同在修文馆读书,郑勰聪颖,太子好学,都颇受太傅赞誉,只是后来郑勰在修文馆白私通女史,恰巧被在馆阁中歇晌的圣人撞破。 齐宣大长公主对于此人印象不深,只知他深受郑贵妃宠,齐宣对郑贵妃并无敌意,同样也宠郑贵妃的儿子,但郑勰此人,有过不洁传闻,齐宣大长公主对他便信任不深。 再者,太子是自己的亲侄儿,太子如若不愿纳妾,郑贵妃自不会强迫,少年男女情都火热,一阵高过一阵的,强行拂逆他们的心意,摁牛头去喝水,只有适得其反的效果。 做了多年媒人,齐宣大长公主还颇有心得。 不如就此作罢。 面对郑勰以下犯上,对太子的指责,齐宣大长公主便站了出来,充当和事老:“太子大婚在即,的确没有还未成婚,当着未婚之面,便要先行应许纳妾的道理,这于规矩不合。皇家娶妃,也不能干这种以权人的行径。” 再者,现在几乎人人尽知太子妃婚前有孕,若皇长孙在她的寿宴上有了好歹,齐宣大长公主更加无法同圣人代。 这翠屏县主,只好为她另谋好亲事了。 郑勰呢,见长公主发了话,不敢顶嘴违逆,叉手回了声:“公主所言亦是。” 便不大情愿地坐回了案前。 只是他这么一走,便将顾缘君一人晾在了台上。 可怜的女孩子,本就生得柔弱,肌肤白得几乎透明,一看便是弱质纤纤的女郎,本来被太子公然拒了亲,便已窘迫得无地自容了,带她来的郑勰,却突然撒手不理,将顾娘子一人晾在台面上,着实让人有些不了。 座眸光,几乎都被顾娘子所引,不知她该如何下来台。 只见这时,一直温顺可亲,陪伴在太子殿下身旁的太子妃,缓缓起身,接过了身后女史搭在臂弯之中的一身翠羽锦裘,举步来到筵席中央,穿过舞女们一片片无风而飞扬的裙裾,走到顾缘君近前。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