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霭掩山峦,焦雷振响,神明所居之地,朦胧而离。 唯一与西殷连着陆路的雷娜岛,不乏异国人前来岛上,尤其十年前西殷新皇即位,提倡进一步与雷娜岛好,甚至其原住民迁籍至益京,以示善意。 只是愿意出走远乡的人不多,也有传岛上大祭司向神明求助,得了警示,若族人放弃自己出身地,雷神也不会再眷顾背叛之人。 大半个月前,沐攸宁提出了当赵清絃的护卫,他本就苦于不知以什么借口与沐攸宁同行,这主意正中下怀,几乎是没有异议。 既决定结伴上路,赵清絃也不急着赶路,陪沐攸宁在岛上待了一旬,上船之时,她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来到了雷娜岛后,连疤痕都没留下。 赵清絃的内力已在她身体留了近一个月,虽然还没有完全融合,可比起最初已经好多了,至少她不会浑身发热,顶多就是反应迟钝几分,内力动太过时会突然力—— 比如现在。 船缓缓靠岸,沐攸宁只顾四处张望,一个不留神便往前扑去,吓得赵清絃急忙把人拉住,紧握着她的手。 赵清絃见她失神,问:“怎么了?” 沐攸宁任由赵清絃捉住,没有挣,蹙眉道:“好像……有人在看我?” 赵清絃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并往某个方向瞥去,向沐攸宁示意。 确是有人视他们为目标,或该说,盯上了沐攸宁。 沐攸宁顺着他的视线瞅了眼,当即收回目光,装作没发现,扯开话题:“有点丢脸。” “不会。”赵清絃笑道。 虽知只是安的话,沐攸宁还是松了口气。 得了赵清絃叁成内力实属幸事,同时也是隐忧。 她身体本是白纸一张,突然涌入大量的内力,不但未能助其功力大涨,更导致那堵内力在经脉胡游走,滞在丹田,不能与自身真气好好相融。 这段子的沐攸宁都处于脚步虚浮,头脑昏沉的状态,比遇见二人之前还要柔弱。 澄只以为她晕船,悄悄她一小罐酸梅,说是能缓和。 赵清絃倒是察出不妥,没有点明,默默地把榻让出予她,自己挤到澄那本就不大的房间休息。 自那夜双修过后,赵清絃一直规矩得很,以致脑袋仍在发懵的沐攸宁稍稍怀疑了一下,她到底是不是发了一个既真实,又难以启齿的梦。 澄提着行装,先行去客栈问了情况,匆匆投宿后又跑回来接走得缓慢的两人。 “事情不太好。”澄说。 赵清絃望了眼远方铺白花的祭台,道:“恰逢活人祭。” “其一。”澄摸了摸鼻子,说:“陆路塌了,雷娜族的大祭司放话要等活人祭后才能修路,好些人为了离开而打了起来,闹得死伤颇多。” 沐攸宁问:“不能继续走水路吗?” 赵清絃摇头道:“夏天将至,没雇舵工航行更危险,且从此地出发,还要再绕个大圈才能到西殷的边境渡口。” 沐攸宁明了,通向西殷的陆路仅有此岛,走水路不但危险,且耗时更甚,眼看入口就在面前,多半人都不愿去冒航行的风险。 她不解的是,为何都要急着离开,抬头问:“也没什么好急吧?” 澄有些担心,看了赵清絃一眼,犹豫要不要说出口。 “活人祭有些不讲理。” 赵清絃简单提了句,澄便知他是不在意,低头瞄了瞄两侧的人,确定无人听见才接着向沐攸宁解释:“大祭司会算出岛上谁最适合做人祭,不拘数量,最荒唐的是祭祀期间,岛上的人都属他们的祭品,只要被点中,甚至会率领族人上前,强行将人捉拿。” 沐攸宁再问:“若是他们到衙门申冤呢?” 雷娜岛也算是南宙其中一个大岛,可所谓的衙门,也仅是空壳,官员的权力远不敌族中信仰,以此岛为例,族内的大祭司有着说一无二的至高权力,甚至能将私刑说成天谴,久而久之,便没人敢多管闲事,说是官爷,看上去倒更像长居于此的游人。 “不会有人管的,南宙皇都成一团,官员碍于户籍有纪录,怕受刑不敢离开外放地,却因原住民排外,处于权力架空的状态,各岛上无法无天。” 澄顿了顿,再道:“雷娜岛是与西殷好,但名义上仍非其领地,自会推不管,默默纵容这种做法。” 整个活人祭会举行七,大祭司会在第一于祭坛推算,找出适合作祭品的人,多以至者为上,并在第四会出行活擒祭品,随后生生饿其叁天,于第七申时正开始活人祭。 听说今是捉拿祭品的子。 客栈投宿的人不多,最显眼的是两个身穿青衣的人聚一起,看起来像是某个门派的服饰,闲谈间又有几个持剑的黑袍男子,从楼梯步下,最后两方人站在一起,不时出懊恼的神情,似是在讨论接下来的去向。 沐攸宁记得江湖排行榜中提及玉城门的弟子皆以穿青衣,束上青发带为统一服饰;而剑配橘剑穗的黑袍弟子,定是霜天阁了。 她看着那两个青衣弟子的背影,脑中闪过几个画面,可未待她细想,赵清絃就忽然停下来,把她拉到身后,来不及解释:“来了。” 澄一听,手扶在佩剑,警备起来。 赵清絃从间摸出一把羊脂玉扇,虚虚在空中划了数笔,坠在尾部的苏顺着他动作轻晃,在半空圈出一道道弧线。 嗖—— 他利索地扬开折扇,平展在前方,扇面并非普通的油纸丝绸,而是与扇骨一体制成,每仔细地雕出花纹,背面刻绳头细字,以虹光草汁描绘一遍,字红似血,深深渗入玉扇的纹理中。 光融暖,映落在上好的羊脂玉,半透着光,白如截肪,细腻又浑厚。沐攸宁定眼一看,当中有两扇骨泽微黄,颇觉突兀。 他刚合上扇子,便听沐攸宁喃喃地问:“骨扇?” “嗯?”赵清絃低头微笑,而后给了肯定的答复:“嗯,是法器。” 听说高等的法器,上可召神遣将,下可驱除魔。 她这才明白,便是那夜,赵清絃也不曾让这把扇子离身的原因。 正如剑宗提倡的人剑合一,此等重要之物又岂能让她这个初见的陌生人轻易触碰。 不容两人继续对话,就见一群皮肤褐黑的人,浩浩地往客栈的方向走来。 为首者身披灰麻袍,袍上绣图腾,全身上下以明黄的颜料密密麻麻地画上了符文,一张脸几乎都被图案遮去,后方的族民男执长,女持摇铃,长发皆盘成细辫,正唯唯诺诺地列队紧随。 赵清絃语调谨慎,低声音叮嘱她:“别作声。” 沐攸宁觉得他看起来有点紧张。 赵清絃本就很瘦,修长的五指在背后握着她手腕,大祭司走得愈近,他手上的劲道便愈大,攥得指骨节隐隐发白。当沐攸宁回神,望向前方时,澄已闪身将二人护在后面,剑指大祭司。 赵清絃笑了笑,眼里闪过一抹亮。 沐攸宁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对,他并非紧张。 如同盘踞上位的猎食者,直面任何对手都无畏无惧,哪怕对方手持的只是坨腐,一旦勾起他兴趣,也能两眼放光,攻其不备地抢过主导权,再多的闲言闲语都不以为然,津津有味地享用战利品,且视作佳肴珍馐。 大祭司抬手指向赵清絃,宽袖被扯动,出半截画了符文的小臂。他皮肤已是深褐之,手上经脉所布处,却是更明显地看出暗沉发黑,像被墨汁顺着脉络绘出轮廓,漆黑的血尽在体内动。 只听大祭司说了几句方言,他身后两名男子便提踏步上前与澄对峙,双方一度剑拔弩张。 赵清絃面无惧,笑地道:“抱歉,听不懂。” 他不知紧张为何物,如今仅仅是乐在其中,沉醉那令血滚烫,心脉急速跃动的兴奋罢了。 没想到大祭司耐不错,也踏步上前,一字一句地说:“我受上神指引前来,找出至之人,在客栈;能做祭品,是神之眷顾。” 赵清絃用骨扇敲了肩膊两下,转而低澄的剑,二指夹住他的手腕往外翻,掌心朝天,收起扇子后一同出将自己手心递至大祭司眼前,道:“是我们?” 大祭司皱了皱眉,片刻震惊不已。 他当然是算出至之人出现在这里才会亲自前来,那可是作活人祭的绝佳祭品,待引雷降临,石室最要紧那道机关自然不攻而破。 然而客栈连来已无新客人,更别说整家客栈都是他们族下所顾,早就把住客的体质命格探出个大概,那属祭品只可能是今到岸的人。大祭司在看到赵清絃时,就隐隐意识到所寻之人并非他,也绝不可能是面前这两人。 方才只顾找祭品所在,直到少年把手上的骨扇收起,他才意识到——眼前这人,不就是当年名动天下的咒师吗?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