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疏不动声,竖起耳朵,将两人的对话尽收无遗。 哪怕之前他对傀儡降不甚了了,听到这里,也有一个概念了。 所谓傀儡降,有点像湘西赶尸,不同的是后者驱赶死人,而前者驱策活人。 湘西赶尸由来已久,据说其中也与蛊术有关,大意是赶尸人运用某种药材或符咒,使尸体能够听从他的命令,赶尸人则带着这些能自主行动的尸体回去家乡安葬,古代通不便,运送活人尚且麻烦,更不要说私人,这一手赶尸,便免了运送的周折和人力。 但从民国时代起,这种神秘的手段就逐渐失传湮没了,因为通发达之后,也不再需要这个行业的存在,现在也许偏远地区还存在赶尸人,却不为大众所知了。 而傀儡降,虽然有所相似,但明显比赶尸更复杂,因为降头师要纵的是活人,这种傀儡蛊恐怕也要求极高,幸而何疏他们早就把查哈法师给杀了。降头师一死,他以命牵系的所有蛊虫降头也就随之死亡消失,刚才被搜去的那个香囊里,装的只是某些草药——如果何疏没有猜错,那些草药应该就是傀儡降必不可缺的辅料,因为后面他们又把香囊还回来了,现在就在何疏口袋。 通过这三言两语,他对这支团队的成员构成,大概也有所了解。 团队分为雇主和雇员,雇主可能就是他们口中的老板约翰。 至于雇员,组成成分就复杂了。 有明显野外生存经验,可能还受过某种军事训练的彩服及其手下,包括彩服、小黑、小黄等人在内,何疏默默数了一下,如果他们没有人员失散落在外的话,应该是正好十个人。 三名降头师中,查哈已经死了,团队里现存的两名降头师,他们态度傲慢,跟彩服相处并不愉快,大家可能只是出于同一个目的才勉强凑合。 另外,还有一个他们口中的中村,从姓氏上看,明显是个本人,更可能是之前用式神追击凤凤的师。 这帮人显然是见过血。 从彩服手下擦拭武器和装匣上弹的动作来看,对杀人并不陌生。 彩服十人团队里,很多人肤黝黑,有东南亚人种特点,说明他们之前可能是雇佣兵,甚至上过柬缅战场。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他们秘密行动,刚好撞上蒋思因和小田,为什么不杀人灭口,反而要绑着他们一起走? 结合之前蒋思因凌晨自己梦游离开宾馆,然后失踪,何疏将这些事件串联起来,似乎隐隐有一些猜测呼之出。 …… 天已经完全黑了。 两个降头师仍不死心想要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但从他们面看,应该是失败了。 约翰跟中村也没过来找他们会合,众人围着篝火吃饭,一边讨论接下来的计划。 连蒋思因和小田都被分到两片干面包,但何疏这个傀儡奴却什么都没有,似乎他们已经默认傀儡奴是不用吃饭的。 何疏内心默默泪。 在他袋里,还有一条巧克力没被收走,但现在他也找不到机会拿出来吃。 吃饭的时候,彩服跟降头师又一次发生意见分歧。 双方争吵夹杂中文、缅甸语、泰语,甚至还有一部分英文,何疏只能断断续续听懂一部分再自己前后衔接起来。 彩服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先设法跟约翰联系上,毕竟这是给他们发钱的老板金主,要是约翰人没了,他们尾款也就拿不到了,所以他认为天亮之后应该往原来的方向撤退,因为之前约翰就落在他们后面,现在说不定还在外面等他们。 至于“外面”是哪里,彩服也说不清楚,因为他们是突然发现自己陷入镜的,像鬼打墙一样,不管怎么打转都出不去,有时候甚至还会遇到幻觉,就跟昨天何疏看见另一个自己一样,想必他们也经历过一些堪称惊悚的事情,彩服才如此迫不及待想要撤退。 钱没了还能再赚,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虽然干他们这一行就是刀口舔血,但那也得是可预料的风险,而不是现在,好像在与看不见的鬼神做斗争。 但降头师持完全相反的意见。 他认为他们现在之所以出不去,是因为这里肯定有一些神奇的东西在作祟,说不定这些诡异的现象就跟他们这次要找的东西有关,他们已经一路来到这里了,在东西没找到之前,绝对不能走。 也就是说,降头师本不想走,他们希望能原地驻扎,直到找出原因为止。 眼看谈判破裂,彩服腾地站起来。 “札合上师,我很尊敬你,但是你们要清楚,约翰是我们的老板,我们肯定要以保证他的安全为第一要务!” “那你们就自己离开好了,我也没阻拦,不过,那两个人质要留下。” 札合的态度很冷漠。 彩服想也不想:“不行,这两人是我们老板要的!” 札合看着他,一字一顿:“我不会让你们带走他们。” 彩服气得脸都变了,但估计是考虑到札合的身份,怕自己不知不觉也被下个降头之类,还是强忍下来,一言不发走开。 在两人争吵期间,其他人都闷不吭声。 彩服跟他那些手下,长期混迹东南亚,怎么会不知道降头术的厉害,大家心里都对这两个降头师有很深的忌惮与畏惧,自然也不敢随便嘴,生怕惹来降头师不痛快,给他们下个生不如死的降头。 就连彩服,稍晚些时候,也主动过来给札合法师道歉,说自己脾气暴躁,言语不敬,请札合法师不要跟自己一般见识。 札合法师倒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表示无妨。 老大都服软了,其他人更没有二话,团队中开始隐隐以札合法师为首。 但何疏瞅着,彩服身上似乎有些不对劲。 具体哪里不对,因为天黑了,又离得远,他也没法铁板神算似的给出结论,只觉得那个札合法师心机深沉,估计打从一开始就不是因为约翰去请才出山的。 借着对方众人没注意自己,他又开始放空自己,思绪飘远,扮演一个更合格的“傀儡奴”。 何疏在想广寒。 早前两人明明是同行的,但对方突然就消失了,这是否意味着广寒也陷入另一个境里面? 他是否也在另一个地方,跟约翰和中村那些人在周旋? 排除了物作祟之后,何疏起初想不明白这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看见彩服尝试各种现代手段,札合他们这种降头师也束手无策之后,他反倒是有点思路了。 现在对方虽然认定自己是傀儡奴,没有多加防范,但何疏一应法器符箓也都在他们那里,更何况还要救出蒋思因,带着他们一起走,只能等跟广寒会合之后才能实施…… 广寒啊广寒,你这混蛋到底跑哪去了? 他在心底不停嘀咕,巴不得多念叨几声,让那家伙产生心灵应。 上次在新寰大厦,他两次请神,两次都是广寒及时赶到,加上新寰大厦当时被结界封印,无法与外界相通的情况来看,何疏已经隐隐猜到,广寒可能正是自己请到的“神”。 但广寒没有说,何疏事后也没问,他甚至本不想去深究,仿佛问得多了,自己与对方的距离就更远一点,仿佛昭示着对方迟早有一会离开。 在何疏看来,广寒虽然经常会在吃饭或何疏跟凤凤吵架的时候神游,但对方不是没有喜怒哀乐的,他喜睡柔软的垫而不是木板,也喜电视机手机ipad等一切现代通讯工具,他虽然懒得回后台粉丝私信,但是也喜自己直播时,唰唰上升的点赞送花数目。广寒甚至会为了演好角去认真学习演技类书籍和网课,虽然那不过是一个没有台词的路人甲。 何疏能觉到,当他跟凤凤争吵斗嘴,家里闹哄哄的时候,广寒也许会头疼,会让他们闭嘴,但那种情绪却不是反厌恶。 广寒是喜人间热闹的,他也本应该如此,而不是像来去无踪,随时会消失的神或一缕神念,更不是庙堂里高高在上供人膜拜的牌位。 后来,哪怕练习请神,何疏也很少在广寒在场的情况下请,他下意识避开了这一点,选择独自修炼,也很少询问广寒关于请神的事情。 因为何疏内心深处始终有种忧虑,他怕请的次数多了,每次与广寒有所应,于对方而言恐怕不是件好事,广寒多展现一点神通,可能就要多消耗一点气。 何疏知道自己之前在追龙宾馆看见广寒跟小田有说有笑,就心生嫉妒不,是因为中了妄心蛊,情绪无限放大的关系,但他不觉得现在思考跟广寒有关的事情,也是妄心蛊的后遗症。 那本来就是他同伴朋友哥们,现在处境不妙,大敌当前,多想一些也没什么不对。 吧。 他天马行空,自问自答,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蒋思因正一点点往他这里挪。 股一动,一厘米。 脚一挪,又是一厘米。 何疏:…… 也就是这会儿彩服刚跟札合吵完,大家吃喝足,各有心事,加上白天困倦,对两个人质看管没那么严格。 而且蒋思因跟何疏距离本来也不算远。 但何疏作为“傀儡奴”,是不能动的,他只能看着蒋思因愚公移山似的挪过来。 小田看着他的动作,不时望向其他人,像在给他把风。 终于,蒋思因挪到何疏面前了。 他神情焦急,又带了点隐秘的动,双目在黑暗中也不掩亮光。 然后他问了何疏一个问题。 蒋思因:“一加一,等于几?” 何疏:? 他第一个念头,是觉得自己耳朵出问题了,或者蒋思因被抓之后受了非人折磨,导致神错。 否则,怎么会问自己一加一等于几,当他是白痴么? 但何疏转念立马反应过来了,他此刻是别人眼中失去神智任凭摆布的傀儡奴,可不就是白痴? 蒋思因跟小田,一个学生一个导游,莫名其妙被这伙人抓住,没有惊慌失措呆若木,还能努力过来试探,好像已经很值得称许了。 何疏哭笑不得。 他这里离其他人有一段距离,但对降头师而言,这段距离并不算什么,哪怕声音再低,如果对方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照样也能听见察觉,至于举手投足,也更容易打草惊蛇。 不过毫无反应也不行,那样很可能会打击蒋思因他们,导致后面援救行动困难。 于是,何疏缓缓地,对他眨了眨一只眼睛。 飞快,只有半秒。 但一直盯着何疏的蒋思因还是看见了。 何疏果然没傻! 他果然是装的! 蒋思因内心狂喜,几乎要叫嚷出来,但还是忍住了。 天知道他从被抓住到现在,经历了内心何等跌宕起伏,要不是有个小田在旁边,估计现在已经万念俱灰,破罐破摔了。 何疏动了动手指,又比了一下手掌,示意他不要说话,在自己手心写字。 蒋思因会意,背着何疏又挪过来几步。 他双手被捆,背在身后,正好在何疏伸来的手心写字,一边还能望风观察那些人有没有注意这边。 蒋思因知道时间有限,写字也是言简意赅,尽量用一两个字来表达一句话的意思。 几分钟后,何疏已经了解明白他们的经历。 第92章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