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枝枝对兰仲白作揖:“原来是仲白兄,”她迟疑了一下,问道,“是范公让仲白兄过来接我?” 兰仲白微笑道:“正是。” 虞枝枝拧了眉心,稍微到疑惑。 范华过去一段时间不在白氏山,而是四处访友,因此虞枝枝还没来得及联系上范华。 范华应当不知道“虞昭”的身份。 虞枝枝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 其实无论是她还是弟弟虞昭,作为虞子女,他们都可以成为一把用来诛宦的利剑。 虞枝枝对兰仲白道完谢,又问道:“范公现在在白氏山吗?” 兰仲白一边引着虞枝枝走,一边说道:“按道理今天范师会回来的,只怕有事情耽搁了。” 说话间,兰仲白已经带着虞枝枝来到下榻的邸舍。 大堂里聚着不少的前来求学的年轻士子,虞枝枝踏过门槛,适才鼎沸的说话声忽然静了一瞬。 许多目光在隐晦地向虞枝枝投来,虞枝枝脚步一顿,身边的兰仲白扶了一下她的胳膊,虞枝枝回神,佯装泰然自若向前走。 兰仲白引着虞枝枝走进一间房舍,对她说道:“你运气好,这间房舍暂时没人居住,但若是还有新的学子前来,恐怕要委屈贤弟和他挤一挤。” 虞枝枝一愣,她没有考虑到这种状况。 她很快收敛好神,再度向兰仲白道谢。 兰仲白笑道:“不用客气,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兰仲白说完转身要走,虞枝枝叫住了他:“仲白兄。” 兰仲白回头。 虞枝枝犹豫了一下,问道:“今我进邸舍,大家表现得有些奇怪,我想请教仲白兄,这是为什么。” 兰仲白没有干脆告诉她,只是说:“大家对你好奇。” 兰仲白不是故意为难她,他猜到了推波助澜的人,只是背后议论人不是他擅长的事,他本以为这样敷衍,虞枝枝会对他不,但虞枝枝只是诚恳地说:“我大概猜到一些,多谢仲白兄。” 兰仲白略微惊讶,但他面上不分毫,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虞枝枝在邸舍住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她没有见到范华,但顺利和邸舍的士子们识一些。 悉之后,这些士子告诉她,之所以第一次见面对她冷漠以待,是因为焦子此前评论过她。 当然是一些不通经传、出身可、吹嘘自大的评语。 焦子出身显赫,还是范华的关门弟子,他的话在年轻士子中还是有些分量的。 所以虞枝枝在士子间的名气轻易地被焦子毁了大半。 零散几个年轻人围在桌边,虞枝枝微微低着头。 窗外大雨滂沱,桌上浊酒晃,良久,虞枝枝抬起头来,脸上只有温和的笑意,她说道:“应当是子兄对我有些误解,我现在登门拜访,向他解释清楚的。” 她站起来,身后是瓢泼大雨,她在门口撑起一柄竹骨伞,用清润的声音说道:“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 襦服少年不喜不怒,说完《尚书》名句之后翩然离开。 围坐桌边的士人连忙叫她:“这么大的雨。” 虞枝枝脊背得笔直,像一杆竹。 年轻士人看着虞枝枝的背影,说道:“其实……虞昭真的有涵养的。” “焦子却是落了下乘。” “焦子取笑虞昭出身边郡,不通经传,但虞昭《尚书》名句张嘴就来,哪里是不通经传的样子。哦……我想起来,虞昭的外祖不就是乔公?著《尚书解诂》的乔公?” 回想起虞昭翩然离开的风度,真有些名士风的意味。 虞枝枝冒雨拜访焦子,可巧焦子并不在屋内。虞枝枝淋了许久的雨,获得无数围观的目光。 第二天焦子回来邸舍,一脸苦涩。 他拉着兰仲白喋喋不休:“虞昭小儿拿我做垫脚石,我成了他弘扬名声的丑角了。” 兰仲白轻轻摇头:“若他真想拿你做垫脚石,你如今已经臭名扬天下了,现在却只是在这白氏山有点丢脸。你难道忘了,虞昭‘智退山匪’的事迹可是从青州传到了洛京。” 焦子悚然一惊,他可不想让他嫉贤妒能的丑名从洛京传到青州。 要知道,现下的风气是“一字之褒甚于衮冕,一字之贬甚于斧钺”,要是名声毁了,他就做不了官。 焦子看起来像是牙痛:“你是说,虞昭还放了我一马?” 兰仲白说道:“要么他‘智退山匪’的名声是百姓自发传颂的,要么是他放了你一马,你自己想。” 焦子闷闷不乐:“就算他放过了我,我现在在白氏山已经抬不起头了。” 兰仲白端起茶抿了一口:“还有余地,你去登门道歉。” 焦子瞠目结舌:“啊?” 兰仲白笑道:“你二人来一段‘将相和’的佳话,算是双赢。” 焦子面惨白:“你要我去负荆请罪?” 兰仲白站起来,慢悠悠说道:“记得找个暴雨天去。” 焦子左等右等,等不到暴雨天,他想着再等下去,自己就要真成丑角了,咬牙选了一个大清早,事先找好了围观的人群,前去堵住虞枝枝的门。 不知为什么,上三竿屋里才开始有动静,而焦子已经站了一个大上午。 焦子最先心中是愤愤,在头底下站久了,头昏脑花地开始稍微反思了一下。 虞昭那句话说得有几分道理,“无稽之言勿听”,他不该仅仅从传言和自己的猜测中认定虞昭的为人。 焦子想到这里,又猛地摇摇头。 他也不应当以为虞昭是个好东西,他还没见到虞昭呢。 屋内有细碎的声响,然后趋于安静,渐渐有琴音幽幽响起,抚琴人弹完一曲,门终于被推开。 焦子仰头去望,只看见光打在少年的脸上,他肤白皙如雪,眉目如画。 焦子一怔。 他正在愣神之际,那少年趋身小跑着过来,隔着袖子握住了他的手:“子兄!” 少年面诚挚,他叫完焦子的名字后咳嗽了两声。 焦子想起来,少年在大雨之时曾经在他屋外等过他。 焦子看着少年,心中不平之气倏然消散,他看了一眼少年紧握的手,不知为何觉得脸有些热。 身侧走出来兰仲白,兰仲白似笑非笑看了一眼两人,也将手伸了上去,握住两人的手:“虞贤弟豁达,子兄知错善改,不失为一段佳话。” 焦子有些尴尬,知错善改在格调上就比不上豁达。不过看着面容俊秀的少年,他懒得计较。 大半个月过去,范华依旧没有回来,虞枝枝于是准备下山一趟。 虞枝枝决定要拜入范华门中后,黄姆妈便在山脚下租了几间屋舍,带着虞昭和虞念一起。今天气好,虞枝枝打算下山看看虞昭虞念,也帮黄姆妈做做家事。 虞枝枝从山路往下走,快走到黄姆妈屋舍的时候,看见穿灰衣衫的佩刀男人在打听人,似乎是他的子走丢了。 虞枝枝在远处看了一眼这面生的灰衣男人,没太过在意。 她走进黄姆妈的屋子,先看了一眼弟弟虞昭,再抱了抱小虞念。 黄姆妈看着少年打扮的虞枝枝抱着小虞念逗,仿佛是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女郎何必要装作小郎君来白氏山,好不容易逃出了,找个地方隐姓埋名不好吗?” 虞枝枝一边哄着小虞念,一边说道:“若不是因为诈死才得以逃,我会用自己的身份,而不是借用阿昭的身份来这白氏山,其实……用阿昭的身份,也可能会让那个人警觉。” 虞枝枝脸有些黯然,她回神,决定不去自己吓自己,她对黄姆妈笑了一下:“等阿昭醒过来,我就用回自己的身份,到那时候,事情应当已经进行得差不多,我如果死……不管是什么结果,阿昭可以重新开始,好好活下去。” 黄姆妈动了动,像是打算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为了一声叹息。 很快到了晚上,虞枝枝刚回到房中准备歇息,黄姆妈却煮好了一锅甜汤端了进来。 虞枝枝对黄姆妈说:“这么晚了,姆妈也早些歇息。” 黄姆妈说:“你身子弱,要多补补,”她含笑看着虞枝枝吃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来,“屋主家有个小儿,我送一碗过去给他也尝尝。” 虞枝枝拦住她:“姆妈,我去吧,你眼睛不好,在夜里看不清路。” 虞枝枝提着灯笼往屋主屋里走去,黄姆妈合上门,没有落锁。 夜晚很静,直到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穿黑氅衣的男子站在院门外,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他身侧站着的,正是虞枝枝在白天看到的那个灰衣男人。 “殿下,打听到这屋舍新租给了青州来求学的虞昭。” “虞昭……”氅衣男子的声音像是被寒风淬过,漠然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动。 下属出佩刀,准备去砍门栓,但氅衣男子伸手一推,那门悄然打开。 门没锁。 第48章 寻找。 齐琰走进这小院,掩藏在袖下的指尖有些颤抖。 一年来,他搜寻了许多地方,没有找到虞枝枝的踪迹。 开始,他动用的人手只有死士和暗中好的虎贲校尉派出的甲士,一无所获之下,他变得有些急躁和冒进。 他忘记从前的韬光养晦,走出北。 几月前,虞昭开始声名鹊起,齐琰命人去打听虞昭的下落,得知虞昭在从青州赶往洛京,却怎么也寻不到他的踪迹。 齐琰一边忍不住怀疑这个突然出现的虞昭就是虞枝枝,一边觉得他的猜测太过可笑。 夜深人静之时,他也会觉得自己头脑发了昏。 一个女罢了,他到底是在做什么。 他不清楚,只是明白他就要做这件事,他就算掘地三尺,他也要挖出虞枝枝,不管是活人,还是真正的她的尸首。 他要和她不死不休、死……亦不休。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