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在柳太傅座下听学,积月累,自然教得如风清月明一般。 李兰瑶对高悦行说:“皇帝近准备将你和襄弟的婚事定下了。” 高悦行搁下梳子:“什么?怎这么快?” 李兰瑶一挥手,人们都自觉退了出去,李兰瑶道:“襄弟的心总不安,皇上虽然不说,但却一直看在眼里。” 高悦行对镜的眸子沉了下来,微不可闻的叹气:“他到底在担心什么。” 李兰瑶温声道:“一个人太有主见,另一个人就会不安,这很正常,你上次离开得那么决然,谁能保证有没有下一次。” 那一年的李弗襄还是孩子。 但是那一年的高悦行,是历劫而归。 李兰瑶:“他无非就是想要一个名正言顺,有了那个名正言顺,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无论你走到哪里,他可以追,也可以留,不必再困在京城里,远远的望着,连说句话都是逾矩。” 高悦行还是觉得有些意外:“皇上竟然肯……” 李兰瑶:“父皇当然肯。” 高悦行听出她话中有话,探究地望着她。 李兰瑶说:“襄弟的身份摆在那里,后免不了的腥风血雨,父皇……希望他的王妃能有护得住他的气魄,放眼京中的所有贵女,有这种智计的,也只有你了。” 高悦行不叹,难为父母心啊。 暮时分。 李兰瑶吩咐人们捧着一蒸笼的螃蟹,护送高悦行前去乾清,离别时还嘱咐,如果今晚不方便出,照旧到和来找她。 高悦行离开的时候,经过榴花台,上面真是布置的差不多了,公主的百花宴就在三后。高悦行带着新蒸的螃蟹回到乾清,李弗襄刚睡眼惺忪地爬起来。 他这半在乾清竟是一点正事未谈,先睡了一觉。 高悦行坐下窗下矮榻上,屋里点上了灯,乌木小几上摆着三层蒸笼,鲜香的味道安静的发散着。 李弗襄身上月白的寝衣松松垮垮地挂着,他挪到矮榻上,又作势要躺,并且毫不见外地把头枕在了高悦行的膝上。 高悦行垂眼望着他,眸子里的情绪淡淡的,辨不出悲喜。 李弗襄和她对视了片刻,忽然叫她的这种眼神看得慌,又自己支起身体,略小心地唤了一声:“阿行?” 他不经意间出的患得患失才最让高悦行到揪心。 高悦行一手捧住他的脸,无比深刻的说道:“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灯下看人,月下看花,总要多填几分暧昧和动人。 李弗襄:“谁和你说什么了?怎忽然说起这一茬?” 高悦行轻轻摇了摇头,就像小时候那样,将自己的面颊贴了上去,无比亲昵地蹭着。 脚步声传来,也没能影响他们。 是哑姑进来了。 哑姑一件此等情景,于是站得远了些,等到高悦行朝她望过来,才笑着示意自己手里的铜盆。 皇帝等着见他们呢,该伺候李弗襄洗漱了。 李弗襄早前沐浴过,只是小睡了片刻,形容并不失礼,只草草地一擦脸,便带着高悦行往前边去。 鲜香四溢的螃蟹也一并带走。 皇帝面前正放着李弗襄从清凉寺带回来的佛珠。 李弗襄一到,命人将蒸笼往皇帝的案上一搁,竟生生把佛珠挤到了边缘处。 皇帝失笑,连声道:“好好好,先吃,先吃。” 第67章 即将入秋应季的螃蟹, 李弗襄贪食,但皇帝不许多给他。 于是贤妃娘娘隔三差五经常少送一些,这样, 既能哄得李弗襄开心,皇帝那里也不难代。这里,论周全,还是得贤妃娘娘。 皇帝的案上收拾干净, 那串佛珠重新摆回面前, 皇上对李弗襄道:“这是你拿回来的东西, 你可知其中关窍?” 佛珠用材是最朴素的木料, 已经很旧了,有些珠子表面已隐隐裂开了纹路。 李弗襄只伸出一手指, 在其中一颗佛珠上, 用力一按, 佛珠当即四碎裂开, 里面空心出藏着一只纸团。 原来如此。 李弗襄用眼神向皇帝示意。 皇帝将那纸团挑出来,很是仔细的展平,在灯下细瞧,上面记着一个名字。 李弗襄将一百零八颗佛珠一一碾碎,并不是没颗珠子里都藏了名字,他们一共筛选出了十二张纸条, 拼凑起来, 正好严丝合的一封信。 十二位官员。 李弗襄的目光一一滑过他们的名字, 有些名震朝堂, 有些是无名之辈。 高悦行叼着一条蟹腿, 心想:“我在这到底是干嘛的?” 名单上的那些朝臣, 连李弗襄都未必能认全, 更何况她。 听人论政,如同听天书。 李弗襄问:“都是温亲王的同?” 皇帝一笑:“他倒也没那么大的能耐,同或许有几个,但这里头,估计多半是曾经暗地里给他行过方便的。” 然而这已经犯了皇帝的忌讳了。 “朕的同胞兄弟一共五个。”皇帝怅然提及往事,说:“朕,其实并不是最适合当皇帝的那个,论治世之才,不及大哥,论律己之德,不及三弟,论杀伐决断,不及四弟……四弟,也就是已经被朕处决的温亲王。但是父皇去的实在太突然了,突然到——我们兄弟几个还是一团和气,皇权倾轧下的温情还未来得及完全粉碎,朕就匆忙登基了。” 皇上其余的几个兄弟,不是不想争,而是措手不及本毫无准备。 李弗襄听的出神。 皇上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那是大朝会,先帝晨起时脸便不大好,朝臣们都看在眼里,内侍已经宣了退朝,先帝刚从龙椅上起身,整个人便不好了,当场栽倒在地,先帝当机立断,口谕,立朕为储君,在场朝臣皆为见证。先帝咽气之前,朕侍奉在病榻前,朕忍不住问他老人家,最后为何选了我?” ——“先帝回答朕,储君未必要选最出的,而是要选最适合当世时局的。” 见李弗襄似懂非懂,皇帝抬手抚了一下他的发顶:“朕当时也参不透那话的意思,在皇位上坐得久了,才渐渐明白了先帝的苦心。大哥虽贤,但格太温和,且重文轻武,父皇评价他有失钢骨,三弟律己严明,但同样待人苛刻,眼中向来容不得沙子,四弟恰好与大哥相反,他比较重武将,这一点和朕颇相似,但他的情过于偏,几乎到了穷兵黩武的地步……无上皇权也好,血脉至亲也好,身为一个皇帝,立储时,必须得先忧心天下百姓,置祖宗的百年基业于重。” 高悦行直觉皇帝这话听着有些不对劲。 果然,皇帝稍一顿,抿了口茶,对李弗襄道:“我儿,这皇位,你想不想要?” 高悦行背上的冷汗唰一下沁了出来,寒意顺着尾骨一路蹿上脑门。 简直是要命的问题,无论如何作答都难保万全。 谁料,李弗襄几乎没有犹豫,干脆利落地答道:“想。” 高悦行:“……” 若说方才,高悦行的脑子里,还慌成一团浆糊,当他那一句“想”落下来,心头仿佛被重锤敲了一记,瞬间变得异常平静。 一个真敢问。 一个真敢答。 皇帝自从问了那一句之后,再未有言语。 李弗襄送高悦行出,高府的马车早就等在门口。 天上的月渐趋圆。 三之后百花宴,再三,便是中秋。 柔和的月华遍洒人间,李弗襄走在她的身侧,今他难得安静,不怎么言语。 离了那厚重的城门之后,高悦行终于忍不住,问李弗襄:“方才,你为何要那么答?” 李弗襄道:“你怎么不问问,皇上他为何要那样问?” 他依旧没有称呼父皇的习惯。 皇帝早就看透了他的秉,多年前就曾恨恨地点评过一句——有事父皇,无事陛下,简直是堪比齐宣王的小白眼。 高悦行一时语结,半天才道:“我是不明白你们父子……” 李弗襄道:“清凉寺住持铁口直断,算你是凤唳云霄,既然如此,皇位就得是我的。” 高悦行愕然:“你、你就因为这?”她的神逐渐凝重:“不,太儿戏了,殿下,天下大事那不是玩儿,你不能将儿女私情与之搅合到一块去。” 高悦行有着上一世的记忆,她知道李弗襄入主东是定局,但她心中仍然是不安。 李弗襄也正道:“阿行。” 高悦行微微抬眼望着他,眉眼间拢着挥之不去的愁。 李弗襄伸手触碰到她的眉心,用巧劲将其强行抚平,说:“阿行,好多年了,我住在乾清,从来没有一个人教过我该如何做一个臣子。” 不必再多言。 话说到这个份上,高悦行焉能想不明白。 李弗襄与皇帝同吃同住,皇帝言传身教给他的,难道会是让他去辅佐别人吗? 把控京畿命脉的卫军供他驱使。 皇帝直属的锦衣卫随身保护。 他只要一伸伸手,便能翻到桌案上的军报和奏折。 幼时高悦行曾亲眼得见,他手握着朱笔,皇帝握着他的手,在折子上点下朱批。 皇帝将他养成如今这个样子,将来若不肯把皇位一并给他,那就是定下了他的死路。 但看得出,皇帝还在犹豫。 李弗襄扶了她一把,说:“上车吧,回家不要多想。” 高悦行忧心忡忡地回到高府已是深夜,听说父亲还在书房等她,片刻也不敢耽搁,快步穿过廊檐,百褶的裙摆像乘了风一样,飘成了一朵软绵的云雾。 高悦行推门进屋:“父亲?”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