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迟疑了一下,才道:“你这都两天一夜未眠,去休息吧。” 姜峥温声道:“母亲宽心,我有小睡过。不防事。若困了,不会硬撑。” 苏嬷嬷也在一旁劝,年轻人体力总是更好些。长公主这才离去。 姜峥如昨晚一样守着俞嫣。他合衣躺在榻外侧,握着俞嫣的手,闭目养神,却不敢睡。每隔两刻钟就要给俞嫣换一次帕子,试一次额温。 俞嫣断断续续地咳着,每一声都敲在姜峥的心里,也让他本睡不着。 姜峥和俞嫣两个晚上没回府住在里,姜家这才陆续知道俞嫣病得厉害。 “我听说烧了两天。”宋臻道。 周漾漾“哎呦”了一声,急说:“那怎么行啊。发烧最要人命了!” 一旁的几位夫人关切地议论着,心里那句话谁也没敢说出来——烧得久了是要坏脑子的。 一阵沉默之后,周漾漾说:“咱们去拜拜佛吧?” 除了这个,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侍女从外面匆匆进来禀话,原来是老太太今要去万安寺祈福,让府里愿意去的,一道跟着。不过没让宋臻和周漾漾去,毕竟她们两个有孕在身不宜马车颠簸。 三夫人慨:“老太太平那么看不上六弟妹,没想到……” 周漾漾在一旁笑着说:“祖母就是那个严厉的子嘛,心肠是好的。” 三夫人看了一眼周漾漾,笑笑没说话。反正在周漾漾眼里,没有坏人。 几位妯娌辞过宋臻和周漾漾,往前院去了。于情于理,她们都愿意跟老太太去这一趟。 几位妯娌一走,小花园顿时冷静下来。周漾漾和宋臻沉默着。 宋臻突然道:“咱们不去万安寺,就在家里拜一拜佛吧。” “也好。”周漾漾同意。 两个人到了府里的佛堂,在佛前为俞嫣祈平安。 就像旁人会意外老太太去给俞嫣祈福,周漾漾也有一点意外宋臻会主动提议拜佛。 周漾漾收回瞧着宋臻的目光,望向佛像,诚心祈祷俞嫣平安。 宋臻也是诚心实意。 她往那些计较和攀比都是真的,可万事大不过人命。此刻替俞嫣求佛保平安的心也是真的。 府里的动静传到了暂住的刘夫人一家。虽然接触不多,可刘夫人还是重重叹了口气,希望俞嫣能平安度过这一劫。也没顾得自己是外人,也跟着姜家的车队,去了万安寺。 回来的路上,刘素素问:“我刚刚听府里的某个婆子说,小郡主这次病得凶险,一直高烧不退。是不是……” “不会的!”刘柔君急急说:“小郡主会平安的!” 刘婉君看了刘素素一眼。 刘素素觉到了刘婉君的这一瞥有些莫名其妙,她有点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刘婉君这才转过脸望向母亲,说:“姨母和姨祖母什么时候进去?今天下午还是明?” 万安寺距离姜府不算近,此时头快要下山。刘夫人望一眼晚霞,不确定地说:“许是明天吧?” 然而老太太回家之后,只不过是换了身衣裳,也没小坐,立刻和大太太进去。 她们给俞嫣求了平安符。如今俞嫣正是凶险的时候,想早一些把平安符送到俞嫣的手里。 老太太和大太太到时,姜峥正送俞瑞和俞珂出去。 大太太细瞧了一眼姜峥的神,问:“酿酿怎么样了?” 姜峥如实说:“时好时坏,大多时候都在睡着。” 说着,几个人进了屋。大太太一瞧见俞嫣的样子,顿时心疼坏了,怒责:“赵琼是疯了吗?” 姜峥立刻道:“母亲轻声,她刚睡踏实。” 虽外人瞧来俞嫣一直没怎么醒过来,可是姜峥却能分清她何时困在昏里,何时是真的睡着。 大太太立刻噤声。 退红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米汤。米汤还有些烫,被她暂时放在桌上。 大太太轻声问:“酿酿可能正常进食?” “需要喂。”姜峥平静道。 至于喂法,自然是一口一口地喂给她。不管是米汤还是药,都是这样喂的。能吃进去,就是好的。 一直沉默地老太太这才低声开口:“出去说话吧。” 三个人出去,到了外间。大太太又向姜峥仔细询问了俞嫣的情况。 老太太几乎没怎么开口,只说了“要多上心些”,和“你也别累着,注意休息”。 老太太和大太太进时天已不早,待了没多久就得出去。临走前,将平安符给姜峥,让他一会儿拿给俞嫣贴身放着。虑及俞嫣睡着,怕打扰她,老太太和大太太也没再进去看她,便走了。 送走两位长辈,姜峥回到屋子里。 他迈进屋内,反手将房门在身后关上。姜峥立在门口遥望着榻上的俞嫣好一阵子,才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 “刚刚是母亲和祖母过来看你。”姜峥轻声说着。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姜峥慢慢收回视线,将平安符放在俞嫣身边。 他正要去试米汤的温度,圣人过来了。他又急忙起身去。圣人关切询问俞嫣今情况,姜峥一一回答。 后来皇后和太后都派人过来询问过一回,怀荔更是亲自跑过来一趟。 每每,姜峥都耐心地给他们说着俞嫣的情况。送走他们之后,姜峥又会坐在边温声跟俞嫣说是谁来过,有多关心她。 一整下来,姜峥也不知道自己接待了多少关心俞嫣的人。重复的话对不同人说了多少。 礼数周全,平和冷静。 夜深了,姜峥帮俞嫣又擦过一遍身、换过衣裳,还换掉的铺。他再次掌心覆在俞嫣额头。俞嫣已经一个半时辰没有发烧,这是好现象。姜峥略宽心,在俞嫣身边躺下小睡。 下半夜,姜峥惊醒一次。 他又梦见俞嫣费力从小舟翻下湖的情景,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长夜寂寂。姜峥凝望着俞嫣,缓缓长叹了一声。 本来这一晚,俞嫣的情况已经好了许多。可是到了第二天中午,她又突然病情加重,不仅不停地咳着,又高烧不退到胡言议,支支吾吾地喊着救命。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搬到了元乐阁,每个人的脚步都匆忙起来。 就连长公主也在这样紧张的情况下直接病倒了。 “母亲您别守在这里了,服一碗安神汤,好好睡一觉。您若病倒了,等酿酿醒来会自责的。”姜峥温声劝着,又将人请到了偏殿,执意让长公主休息。 送走长公主,姜峥回来嘱咐石绿上心照料,便往花园去了。 这几,姜峥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俞嫣身边照料,却每会去花园一趟,亲自摘一捧花回来。 姜峥不想因为俞嫣病着,就断掉送她小礼物的习惯。 他捧着一大束鲜花回来,立在门口,听见里面太医的对话。 “惊吓过度、重风寒,又肺有损,这……” 一阵沉默后,另一位太医惋声:“若今晚还不能彻底退烧,恐怕是熬不过了。” 姜峥捧着花束的手抖了一下。 他慢慢转过头,望向刚西落的头,头一次惧怕天黑。 天黑了。 烛光温和,柔暗。 姜峥侧躺着,偎在俞嫣身边。他轻声开口,自语般—— “我三岁入,给皇后解闷之用。她有时陷在丧子的悲痛之中,我就会扮演她夭折的孩子。太久之前的事情了,有些记不清。倒还记得嬷嬷无意间说到那个孩子有多干净。” 扮演到最后,等姜峥被接回家也变成了一个干净的孩子。干净总是被当成夸赞的优点。没人觉得不好,年幼的他更没觉得不好。久而久之,就成了他的病。 姜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俞嫣说起这些,这些都是太遥远的事情了。 或许,他只是想多跟俞嫣说说话。 “三天了。”姜峥说了这三个字之后,沉默了许久,才再开口:“今天是我们成亲的第三十九。” “才……三十九天。”姜峥忽然笑了一下,“我们才刚刚成亲,还算新婚燕尔的小夫。还要一起走至少三十九年。” 他轻声问:“不是吗?” “你上次问我,若你死了……”姜峥顿了顿,很艰难才能说出“死”字。 这三,他悉心照顾俞嫣,周到接待每一个来关心俞嫣的人。他没有发过脾气没有掉过眼泪,无怒无悲,冷静得近乎冷血。 寂静的夜里,偎在俞嫣身边,姜峥才终于出疲惫和狈。 “我说……”姜峥喉间微滚,“要承载着酿酿的生命一起活下去,照顾酿酿的父母,帮扶酿酿的兄弟、朋友,替你去完成你未完成的事情。这样将来九泉之下才有颜面见你,才敢和你一起相约厮守下一生。” “我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更要很好地生活下去。” 姜峥苦涩皱眉,道:“我做不到。酿酿,我做不到。” 如果没有你,我怎么可能很好地生活?艰难硬撑三,几乎已是极限。 姜峥合着眼,又往前靠了靠,将脸埋在俞嫣的颈侧,用力地去嗅。 他闻不到俞嫣身上以前那种杂着香的橘子甜,只有药的苦味儿。 烛火在暗夜里烧了半截。 “你说我是骗子,说我戴面具,骂我虚伪。这些都是对的。”姜峥低语,“我对别人和善,不是心善,而是会显得我像个君子。我所言所行,都会先去预想如何说如何做,才能达到目的,成为一个没有缺点的完美人。” “久而久之,有时我也分不清真假。” “这一生最大的惊喜,就是和你结成眷侣。你和我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你勇敢坦率重情重义,善良又真实。一颦一笑都是炙热真挚。” 姜峥絮絮说了很多话一直是合着眼。 他慢慢睁开眼,布血丝的眼眶里,已蓄了泪。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