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放心。” 薛妤拿到那个装药丸的黑匣子,转身丢到灵戒里,朝着议政殿的方向去了。 朝华坐回自己的凳椅上,重新捡起了笔,又耐心地蘸了墨,一抬眼,见刚才还脸不平的朝年拇指摁着自己的膛,神情茫,不由问:“你这又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朝年转了下眼珠,渐渐的又恢复过来:“刚才看到殿下手里的东西,突然很难过,不过气。” “什么东西?龙息还是药?”朝华问。 朝年挠了挠头,说不知道。 朝华看他嘴上说难过,实则半点事没有,甚至马上开始跟她讨价还价能不能少管点事,不想再搭理他,心平气和地写下几个字后,对他道:“我劝你,有这和我扯嘴皮的时间,现在进去多审几个人,今天还能早点下值。” === “我记得当年,也是一次飞云端过后的三地盛会,你伯父都没能拿到第一的位置。” 对天下父母而言,大概没什么能比看到子女出息更令人欣了,即便是邺主,也免不了俗,他从案桌前起身,笑着道:“十分不错。” “父亲让我来,只是为了夸我两句?”薛妤拆穿他的官方话,看了眼铺在天边的晚霞,皱眉道:“我今晚要闭关,时间紧,不能在议政殿待太长时间。” 邺主被噎得顿了顿,看了她两眼,又无奈地笑:“你这姑娘……行,父亲确实有事和你说。” “你大放异彩那几天,和祝贺恭维的话一起通过灵符传回来的,还有另一件事。” 薛妤从小有主见,她太有主见了,不论是为君之道,还是修炼之道,都本不用邺主心。 别的事也就算了,但在情上,作为父亲,他没法不担心。 她和溯侑的事在邺都不算个秘密,邺主也早有耳闻,上次有心想提,被突如其来的君主大印砸得晕头转向,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溯侑如今身世大白,作为妖都新任君主,与九凤平起平坐,你也让朝华取代了他的位置。这后,你是怎么打算的?”邺主自己是个风种,年轻时有数不清的桃花韵事,因此在这一方面,倒没什么“坚决反对”一说。 “什么怎么打算?”薛妤掀了下眼皮。 “你后是邺都女皇,除了皇夫,还有侧君与侍君。”邺主摒弃委婉的说辞,直接道:“他和你在一起时,身份低微,你若是一时兴起,现在完全可以全身而退,父亲一分钱都没收他隋家的。他当他的妖都主君,你做你的邺都女皇,谁也犯不着谁。” 这也是最好的设想。 “我不可能一时兴起和他在一起。”等他说完,薛妤冷声回:“父亲觉得,妖都君主,能来邺都做个侧君?” 别的不说,就隋家那一窝,在听到这种话的第一时间,能立马冲过来把邺主的桌子掀翻。 邺主头疼起来:“皇夫,他要是来,肯定是皇夫。阿妤,这件事,父亲不阻拦你,你喜就好,但朝臣们念叨着前车之鉴,还有这两地主君联姻,需要顾及的东西太多,确实不大好安排。” “路是人走出来的。”薛妤抿了下:“现在不急着考虑这些。我要闭关,研究苍生阵,等人间事态彻底平稳了,我再和他商量成婚之事。” 苍生阵是为了绞杀魅而存在的,若未来真到了那一步,这些东西就是他们用以抗击的底牌。 提到“苍生阵”这个字眼,邺主不动声住手边的名册,负手在殿内踱步走了一圈,终于起了个话头:“早一段时间,灵阵师许家来了信,愿意举族为邺都附庸。” “苍生阵的上下卷都在你手上,他们家的少公子对这阵图十分兴趣,想入邺都跟你一起参悟,这是条件。” 这是许家来的原话。 像邺主这种混迹风月的浪公子,这些小把戏都是他百年前玩腻了,看腻了的,只听一个字音就知道里头到底是什么芯,但薛妤肯定不知道。 她确实也不知道。 “他们家的少公子名唤允清,许允清,这次也在天骄榜前一百之列,在灵阵师一途上算是有天赋的。这次三地盛会,你也与他对战过。” “我没印象。”薛妤拒绝得十分干脆:“苍生阵事关重大,不能外传,回绝他们。” “父亲之前准备回绝。”邺主道:“只是他们那边很快传来消息,说许家从古至今,万年底蕴,之所以对苍生阵兴趣,是因为许家藏有两卷基本续篇,介绍的就是这座上古阵法。” “续篇与阵图结合才能真正展现出苍生阵原貌,若是能完整施展出来,可庇一城,可诛千。” “那位许家少公子,学的就是苍生阵续篇。” 这确确实实,是薛妤现在最需要的东西,苍生阵也的确缺了一点东西。 正因为它不完美,所以她才要闭关参透。 薛妤指尖摁在桌面上,思索半晌,缓缓退让一步:“让他来。” 第109章 次一早,薛妤在偏殿内见到了这位许允清。 他穿了件风华热烈的红织锦衣,上面卷着祥云的文案,衬得肤极白,和象牙的清浅冷白不同,他的肌肤晕着一种天生的暖调,一紧张,或是羞涩,的脸颊上便会漫开一层云霞的绯红。 年轻的美妙全藏在这种细枝末节的表现中。 “见过薛妤殿下。”许允清展袖行礼,脊背弯下去,身形被拉得长而畅,声音中带着些不自觉的紧张。 “起。”薛妤将手边的卷轴堆到案桌上,仅仅扫了他一眼,便起身道:“出来,比一比。” 许允清第一次跟薛妤如此近距离接触,她身上并没有比试台上带着妖族那位新君主离开时的焦急和愠怒之,整个人显得既强大,又冷漠,俨然就是位公事公办的圣地少君。 她情绪上那点涟漪,好像只在遇见那个人时才会泡沫一样浮出来一点。 可能就是年轻人的心作祟,越是优秀,有挑战的东西,就越是想要强求,想要据为己有。 许允清低头应了个是,跟着薛妤走到宽敞的庭院外。 因为是薛妤长住的地方,殿内殿外都十分干净明亮,被打扫得纤尘不染,连花瓶摆放的位置都颇有考究,讲究一种深远的禅意,唯独这座视野开阔的庭院,织着各种或完整拉长,或扯到一半就颓然下去的针线,看着杂。 这是灵阵师的常。 薛妤开最近的一座阵法,将丝线卷起丢到一边,看向许允清,话说得直接:“君主与我说过你的情况,苍生阵的续篇,为你所得,它与苍生阵阵图相辅相成,两者结合才能完善,是不是这样。” “回殿下,确实如此。”许允清昨夜得到答复后,在沉羽阁三楼看着月之轮的方向打了一整夜的底稿,此时话语畅,展出一种不疾不徐的谦逊:“苍生阵图分上下册,单册便能成阵,不影响使用,只是无法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嗯。”薛妤吩咐朝年退守一边,而后道:“我看看你对它的领悟到了哪一步,若是行,按你说的办,若是不行,我另找他法。” 这个要求在许允清的预料之内。 她不可能听着外人三言两语就同意让他接触苍生阵图。 通过考验,得到她的认可,是第一步。 没有实力,一切免谈。 “好。”许允清弯蹲下,随手捡了地上的树枝,并没有摆出要在对战中惊薛妤的架势,他卷起衣袖,捏着那树枝在撒了一层浅浅沙粒的地面上勾画。 邺主说的都是真话,许允清从小学的就是这个,他天赋不差,一通百通,不敢说对苍生阵如何了解,至少真的学到了其中的一点髓。 而薛妤要的,就是这点髓。 半晌,他收手,慢慢站起来,朝薛妤笑着,出几颗雪白的牙齿:“允清献丑了。” “请殿下过目。” 薛妤的视线顺着其中数点延伸出去,而后又收回来,眉头皱着,看向许允清:“接下来半个月,我会推掉手边一切事,潜心完善苍生阵,在这期间,需要你的全力配合。邺都之内,不可闯,朝年会和你说我这边的规矩,你若能接受,今夜给我答复。” 许允清下意识松了一口气,他弯着眼睛笑起来,轻声道:“全听殿下安排。” 薛妤摆了摆手,让朝年将人带下去了。 人间局势确实已经到了这样的局面,扶桑树一再提醒暗示,谁也说不准是要各方围堵,预防魅重现,还是让他们做好准备,抵御这场可能注定会发生,怎么也避免不了的灾祸。 那么,得有两手准备。 真要发生那样的事,总不可能原地等死。 邺都有月之轮,其他圣地各有各的庇佑,就连皇城也有玉玺和圣物护着,出了事第一时间遭殃的不是他们,而是人间手无寸铁的生灵。 苍生阵是为他们准备的。 接下来半个月,薛妤和许允清就在偏殿内夜以继地参详苍生阵,将续篇和阵图无数次调整,重合,连接在一起,而后失败,再重来。 可以说,这是一项榨生命极限的任务。 第十天,许允清承受不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大阵,头晕目眩,眼花缭,额头和鼻尖上全是冷汗,密密麻麻地挂着,整个人和从水里捞起来的水鬼一样,站着看天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颤动,坠落。 薛妤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接着沉思,道:“去旁边站一会,需要你出力的部分没多少了,接下来几天,你自己在院子里悟阵即可。” 过去这十天,在别有心思的前提下,许允清是真的佩服薛妤。 阵与阵之间的衔接是最难的部分,也是最耗费力的程,而这些全部都是她在做。 他跑去一边不知道吐了多少次,而薛妤最难受的时候,也只是停了停,缓了缓,没过一会,就接着再来,不知道疲倦一样。 如果许允清自己不是灵阵师,看这情形,以为勾勒这座阵法是多容易,能够信手拈来的事。 唯一能证明薛妤完成这一步也颇为吃力的是,短短十天,她眼可见地瘦了下来,手腕上戴着的镯子已经完全挂不住,被她面不改地摘了丢到妆奁盒中。 因为阵法需要绝对的安静和契合度,除了薛妤和许允清,其他人通通被勒令守在庭院外,只能远远地看一眼,谁也不准进来打扰。 许允清是真撑不住了,他觉身体已经到极限,再不放松一会,他一定会晕倒在这座阵法里。 他无声走出庭院,一眼便看到了在门外固执地等了十几天,天天都来的朝年,后者见到他,眼前微亮,上前问:“怎么样?殿下出来了没?” 许允清摇头,笑得虚弱:“还要一段时。劳烦朝年小公子带我去趟尚药司,薛妤殿下消耗颇大,需要内补,但现在没法身,我这边有几副恢复灵阵师力的方子,等药散做好了,我给殿下端进去。” “我让膳房时时备着呢。”在照顾薛妤这块,朝年没带马虎的,他道:“药方这块,不劳许公子心,早已有大人为殿下整理好了,都在我手里收着呢。” 他口里的“大人”,许允清一听就能猜到是谁。 溯侑曾在殿前司任职,做到公子之位,真要说起来,朝年和朝华都曾在他手底下做事,既是他们的同僚,又是上司。 他们会顾着那一边,闭着眼睛都能得到答案。 许允清回望了下在身后合上的阵法,低声道:“这世间灵阵师稀少,外行所求的秘方不一定有用,殿下内耗颇多,再拖下去,于身体无益。” 朝年站在原地思索了一小会,无奈地妥协:“行,这方面我阿姐懂一些,你写出来,我让她看过之后成药散,再麻烦公子给女郎送进去。” 许允清颔首,彬彬有礼:“应该的。” 谁知道这件事就从这被打开了一个豁口,因为阵法只有许允清能进,他天天变着法的送些东西进去,再拿些东西出来。 短短两天,整个邺都都知道了这么一号人。 第三天,朝年在收到九凤和隋瑾瑜一个直白,一个委婉的询问后,立马察觉到不对,当天晚上就站在庭院外守着,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颇有一副从源头处掐断言的架势。 “真没这回事,九凤大小姐,九凤殿下,您这不是在为难我嘛。”朝年捏着一张灵符,急声道:“殿下看不了灵符,在阵里呢。邺都就是个铁桶,朝华把控得严严实实,我人还就在门口堵着,绝对不可能这么快把这本没影的事捅出去,不知道怎么,这消息越传越离谱。” 九凤笑了一声,又逮着朝年逗了几句,才慢地道:“来自妖都的提醒,我们妖都这位小暴君已经得了消息,他最近神状态不大好。反正,你看情况办事,放聪明点。” “诶,诶。”朝年捏着黯淡下去的灵符急得跳脚:“神状态不大好是什么意思啊。”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