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小屋练琴。”明炽说,“睡着的那天。” 明炽的耳朵又有点红,他低着头看水,用手杖轻轻戳水里那块石头。 那块石头底下就是坚硬的石滩,再怎么戳也没处可动,很不客气地往回顶他。 明炽慢慢活动了下手指。 这种强度的练习,不可能不伤手。弹吉他的人一开始没有人手不伤的,就要练到逐渐能够习惯和适应琴弦的硬度,练到固定拨弦的位置不会再被磨破,才能算是练出来了。 那天溜进房间的月亮实在很亮,把什么都照得很清楚,所以他也看到自己的手上被上了药……这个也没什么奇怪,他这些天也没少被影子先生捉住上药。 明炽一开始还不太习惯,毕竟他相当小就开始自己给自己上药了。但禄叔对他说这和护士长给他头上的刀口换药没什么区别,竟然也很有道理,他想了一晚上都没想出哪里有问题。 明炽知道自己的手被上了药,现实的受会延伸进梦里,他那天其实也梦到了。 他在梦里变成了一艘船,水柔和地触碰着他,帮他把磕碰损伤的地方都细细裹住,疼痛温顺地蛰伏下去。 上药的触他很悉,闭着眼睛也能分辨出来,但是好像还有别的。 …… 好像还有一点别的,不太悉。 明炽悄悄攥了下手杖,给自己鼓了鼓劲,小声问:“影子先生,你那天还做了什么吗? 他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回答,抬起视线时,正撞进明危亭注视着他的眼睛里。 ……糟了,明炽想。 影子先生说不定真是块石头。 不然为什么那双眼睛平时也会这么看着他,但坐在这片缓慢冲刷着石滩的海水间,坐在月亮底下,居然也变得完全不一样。 明危亭抬起手,忽然轻敲了下他的额头。 明炽跟着眨了下眼睛,他的手被影子先生牵过去,手杖被妥当放在一旁。 “谁啊。”明危亭学着他的语气,叹了口气,“练到天黑。开着窗户睡着。差一点就着凉。” “想起要问的第一件事。”明危亭说,“是这个。” 他每说一句就轻轻敲一下明炽的额头,力道很缓,几乎只是指节的轻碰。 大概是因为观察得太仔细,明危亭总能把明炽的语气学得很像,加上自己惯有的咬字和嗓音,水里那些石头都像是变成了一个接一个的句号。 明炽忽然被翻旧账,当即心虚到不行,低头小声认错:“谁啊。” 这件事其实真严重,明炽是真的知道错了——他当时也真的只是想歇一会儿,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一上头就练了那么久,也完全没注意到开着窗户天已经黑了。 但错了就是错了,明炽低着头,老老实实承认:“是我。” “是我。”明炽虚心道歉,坚决改正,“这人怎么这样,以后绝对不准。” 明危亭并不想让他反省到这个地步,主动替这人说话:“也没有这么严重。” 明炽犹豫了一会儿,悄悄眨了下眼睛,把手放在明危亭的手上:“真的?” “真的。你穿了风衣,那天的风也不冷。” 明危亭点了点头:“况且——” ……况且。 他当时看到明炽抱着吉他睡着了,其实想起的第一件事,也不是这些。 他没有等到明炽回去休息,就去小屋找,看到悉的人影靠在窗边。 明炽坐在飘窗上,后背靠着窗,手杖倚在身边。 桌上的几张素描纸上有画过的痕迹,只不过全被扣了过去。明炽抱着吉他,半张脸被风衣的衣领盖着,安安静静阖着眼……但其实依然完全能一眼就看得出。 一眼就看得出,在睡着之前,有些人一定正在深思虑,想要找出一个能穿着风衣弹吉他还足够酷的姿势。 明危亭也说不出,他只是站在明炽的面前,看着睡得正沉的人,心里很软。 他关上窗户,拿过一旁的药。想要趁着明炽这会儿难得睡着了,帮明炽把手上的伤涂好……他不知为什么,心里很软。 追星会有这种体验么? 他不清楚,或许成为朋友和家人了就会,但又好像也不尽然准确。 他握着明炽的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做一件事……就像现在,明炽的手覆着他的手。 如果他只是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等今夜过去,当然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但或许在几十年后,他在船上写他的志时,依然会难以避免地想起今晚。海风会跳进来追问他为什么什么也不做,就只是坐在这里。 “况且这件事。”明危亭说,“也该承认。” 明炽微微睁大了眼睛。 在他的眼前,影子先生被他覆着的手轻轻转过来,把他的手握住。 …… 影子先生以前一定是块石头。 月底下,涨上来的水粼粼闪着银光。石滩寂静依旧,却又和平时的朴素平淡迥异,那些颜绚烂神秘,像是一场开在水里的沉默的烟火盛会。 风过来凑热闹,把水面掀起柔和的涟漪,被涟漪搅开的月横冲直撞,跳进视野里,晃得亮起一瞬。 明危亭把明炽的手牵起来,单手撑在明炽身后,俯肩稍侧过身。 沉默的烟火盛会,明危亭轻吻他的指节。 第66章 比如 梦里的水涌上来了。 完全存在于梦中, 记忆里无处可循的、相当陌生的触。 明炽察觉到指间有轻微的气拂动。他起先以为是风,但要是风也未免太过柔和了,这样的夜风就连月也不会有半点惊扰。 然后他察觉到温暖。 不是风。 风在一边玩水。 影子先生的呼。 明危亭呼出的气息正牵着他的手。 明危亭正牵着他的手, 在一点点轻碰他的指节。用垂下来的视线、用呼带起的温暖气, 还有嘴。 完全审慎的力道。明炽的手指不受控地本能蜷起, 然后曲起的指节又碰到下一片柔软,然后他们两个都忽然顿住。 …… 在短暂的几秒钟里, 硬的指节抵着软的,润凉抵着暖,或许没有人在呼。 没有人在呼, 但风在他们脚下玩水。月下的水面起片片涟漪, 连同人在水中的倒影一起打。 海浪拍在礁石上, 哗啦一声响, 把人瞬间扯回现实。 明危亭慢慢抬起视线。 明炽仍然把眼睛睁得很大,整个人大概已经了,一动不动地坐着, 怔怔看他。 明危亭抬起手,在明炽的眼睫上轻轻碰了一下。 明炽本能地眨了下眼,堪堪回过神, 热腾腾四处找石头:“啊啊啊啊。” 明危亭静看着他,听到明炽不带语气地一连串读“啊”, 笑从眼底透出来,伸手护住他以免他滑倒:“是什么?” “是一种表达心情的句式,网上行的。”明炽没能成功找到石, 恰好看到影子先生伸过来的手, 门路掀开对方的手臂,把自己藏进去, “叹号叹号。” 其实他现在的脑子里,那片“影子先生专区”的啊远比这个多,还不用特地加叹号,每个都加正在到处跑。 主要是现在的气氛太静,月渺远风轻水柔,连海浪都像是软的。 而且禄叔还在。 禄叔没有看过来,正在非常兴趣地研究一块石头的花纹,不知道石头从水里拿出来还有没有花纹。 他那首曲子应当重新编,加个小高。 石头们是不是在看。 月亮下的海水原来亮得这么晃眼睛。 …… 明炽试图用其他想法来占领地盘,让“啊”们不到到处跑,但看起来其他想法冒得更快更密。有一部分的脑子甚至已经不跟他商量,主动去沉浸进编曲里了。 明炽热得实在发烫,那一口气就在他腔里撞来撞去,催着他小声把叹号也念出来:“啊!” 明危亭在他掌心轻轻画了个问号。 明炽握了握那手指,回答自己没事,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从禄叔那里借来的邮轮礼仪教程,为自己的不争气叹气。 亲一下手,就变成这样。 以后要怎么做船长。 他藏起来想要整理一下思路,然后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太过练,已经不需要脑子地找了悉和舒服的姿势。 他正藏在影子先生的手臂和口中间。 他的额头抵着影子先生的肩膀。他抱着膝盖团起来,下颌抵在手臂上,这样就能恰好全藏进去,他的一只手攥着影子先生的休闲服外套。 ……明炽相当惆怅地长长叹了一口气。他给自己扇了扇风,大口深呼深,把腔里横冲直撞的气全呼出来。 他开始为自己的不争气发愁了。 …… 带队来探索秘境别墅主人,这天晚上又被影子先生抱回了别墅。 倒不是因为那个完全超出意料的小事件——当然这件事也在其他方面造成了相当程度的影响。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别墅的主人自己绕了好几圈,都没能找着回去的路。 傍晚走过来的时候,天刚暗,还可以据四周的参照物来确认路线。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