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然不去刻意动脑,只是去调动其他官储存的信息。像是在拆一份最期待、最珍惜的礼物,所以即使是连一层一层拆掉包装纸的过程都觉得享受。 明炽闭着眼睛,他的左手动了动,尝试着按照直觉去勾勒那些线条。 他发现他対喜的人的类型要求竟然真的相当严苛,甚至连穿着、身形、声音是什么样都有非常明确的标准,长相能具体到轮廓——按照他这种标准,大概不是找朋友,是直接贴一张画像当寻人启事。 明炽专心画他的寻人启事,他几乎不需要细想,就把那些轮廓都勾勒出来。他描摹到最后的眼睛部分,然后手指忽然碰到一点很柔软的暖意。 明炽轻轻眨了下眼睛,然后睁开。 ……姨姨。 寻人启事成了。 明炽看着眼前的人,他完全管不住从口里冒出来的柔软温暖的笑。他那只左手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力气抬起来,只是稍微离开了病,就被另一只手牵住。 成的寻人启事坐在病边,已经坐了不知道多久。那双眼睛漆黑静深,异常专注地看着他。 他在対方的眼睛里看见自己。 明炽原本还盘算好了要开玩笑,这时候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能想起的就只有一个名字——他当然能分析出対方是谁,怎么会分析不出面前的人是谁。 他的嘴、他的手、他的眼睛都记得这个人,这是他的常识储备。 “影子。”明炽轻声说,“影子先生。” 明危亭格外认真地看着他,眼底像是被什么轻轻搅了下,忽然就透出温和的笑,那些笑又一转眼就被垂下来的睫盖住。 明炽看出他已经掩不住的倦意,不赞同地微微皱眉。 明危亭只是眨了下眼睛,就又睁开看他,这次的笑更明确,影子先生轻声开口叫他:“火苗。” 明炽飞快地应了一声,被他握着的手动了动,牵住他的手指。 “我叫明危亭。”明危亭不用他自己开口问,声音很缓,“在追星,是你的粉丝。正在学做小麦面包,如果将来有机会,希望能邀请你去麦田。” 明炽是记得姨姨给自己讲的故事的,他听到这句话,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我给你讲过狐狸的故事。” 明危亭并不隐瞒,轻轻点头:“小麦面包想吃什么馅?” 明炽是真的有些饿了,营养不能当饭吃,他听见这四个字,口腔里几乎就有了新麦的香气:“松仁的。” 明危亭见他神这么好,神就更放松,眼里的笑意也更深:“糟了。” 明炽好奇:“糟了?” 明危亭知道他已经不记得这些対话,但任何一点哪怕是最小的问题都没有——完全没关系,他坐在这里,还像之前那样握着这只手。光透过窗子落在他们中间,他能看出明炽现在真的一点都不头疼。 ……明危亭想,他也开始喜晴天了。 “糟了。”明危亭点了点头。 “我原本只是不会做面包。”他轻轻叹气,“现在好了,也不会剥松仁。” 明炽睁大了眼睛。 他刚才看影子先生的气势,其实完全想象不出対方居然还会这样开玩笑。偏偏听见対方这么说了,竟然也毫不违和,好像原本就一直应该是这样。 明炽会做面包也会剥松仁,他忽然有了相当强的责任,信心撑着手臂坐起来:“不要紧,和我学。” “好。”明危亭应声,“要教很久。” 他一向不擅长这些,就连那个手工艺品的贝壳亭子,其实也是多半靠沉复健的偶像本人帮忙,才没有太过偏离原本的形状。 明炽当然不介意:“那就很久。” “你住的地方有烤箱吗?”明炽现在就开始计划,仔细想了想,“最好是安全一点的,如果是质量不好的烤箱,新手作容易炸掉。” 明危亭轻轻摇头。 明炽怔了下:“没有吗?” “有。”明危亭说,“质量差,会炸掉。” 不远处的明总管忍不住咳嗽一声,堪堪住笑,转身去专心研究窗台上那几盆花。 明炽一看禄叔的反应,就已经猜出大概。他努力保持着神假装没发现,顺势就发愁地叹了口气:“怎么办?” 明危亭握住他的手,跟着问:“怎么办。” 明炽发觉自己竟然很喜被影子先生学说话。他说出的话被対方逐字慢慢重复,不同的声音不同的语气,却总有叫他口发暖的回应。 “等我出院。”明炽的耳朵有点泛红,“要回家复健,学走路,重新锻炼右手……我家的烤箱质量非常好。” 他小声补充:“当初学烘焙的时候,我家的烤箱被我炸了好几次,都没有坏。” 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他索趁热打铁,一口气全问出来:“影子先生去不去我家做客?” “好。”明危亭看着他,眼睛里又有了笑,“我是幸运粉丝。” 明炽仔细想了一会儿,不说话。 这次的发展和之前不同,明危亭有些好奇,抬手在他眼前虚敲了两下门:“我不是?” ……是也不是。 幸运粉丝是幸运粉丝,别的是别的。 “我要是。”明炽轻声开口,又像是冒了点热气,“我要是遇到了一只狐狸,就会跟他做朋友。” 明危亭微怔,随即从椅子里起身,在边蹲下来。 这样的角度就能由下向上看那双眼睛,能让说话的口型被看见,也能判断那双眼睛里的情绪。 明危亭陪他养病的时候常这么做,明炽现在依然觉得习惯,并不躲避,慢慢握住那只正拢着自己的手。 明炽自己停顿了一会儿,又发着愁叹气:“有人完全不记得対方是谁、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睁开眼睛就想把人家邀请回家做朋友。” 明危亭凝注着他,忽然笑了:“是谁啊。” 明炽使了点力,握着他的手拉起来,恨铁不成钢:“是谁啊。” 他想要拉着那只手戳自己口,却在半道上被対方的力道轻轻牵了下,走向了计划之外的方向。 明危亭握住他的手,低下头。 他的手被影子先生握着,影子先生俯下肩,让他的手指去轻轻触碰自己的眼睛。 “是我。”明危亭轻声承认,“火苗,我刚才睡了几个小时,一睁眼就想和你回家。” “我想和你在麦田里打滚。” 明危亭看着他:“我很想做你的朋友。” 第63章 陆地 两个小时后, 有些人因为这句话,体温居然还不怎么正常。 护士长来检查患者的术后状况,一切数据都非常好, 就只有体温计的显示依然下不来:“是不是稍微有点低烧?” 明炽热腾腾眨眼睛, 悄悄给护士长阿姨糖。 护士长见多识广, 看了一眼守在病房门口的家属,立刻懂了:“喜的人吧?” 明炽的体温又往上跳了一小格。 护士长笑眯眯接了糖, 又拿出糖来和他换:“保密保密。” 护士长应对这种情况相当练,拿本夹扇着风帮明炽降温,又引着他聊了一会儿病情和复健。再测体温终于达标:“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有这么个说法, 手术室的门听过比教堂更多的祈祷——其实不光是祈祷, 坦诚和剖白也是。 很多时候, 人们都很难做到完全锐和明确。忽然被命运推到这一步, 猝不及防在事涉生死的关口走上一圈,又有很多会想法发生变化,很多因为各种原因没能说出的话都会被说出来。 不论到什么时候, 不论在这里的工作的时间有多久,再看到这种情形,依然会由衷觉得欣和高兴。 “明天拔引管, 可能会头痛头晕。”护士长嘱咐他,“有任何不舒服都要说, 说得越详细,好起来得就越快。” 明炽专心地全记下来,又认真朝护士长道谢。 护士长一本正经:“好起来得越快, 就越能早和喜的人回家。” 明炽的体温果然又一秒不合格, 这回连护士长也忍不住笑出声,隔着被子轻轻拍他:“有这么喜啊?” 今天这一层的病人手术都顺利, 后续程也相当轻松。明炽的病房在走廊尽头,是最后一个要看护检查的病人,接下去就再没什么要紧的工作。 护士长一边收拾推车,一边随口和他闲聊:“是在哪里认识的?” 明炽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慢慢眨了下眼睛:“不知道。” 护士长稍微有些惊讶:“认识多久了?” 明炽小声承认:“不知道。” 护士长怔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及时刹住了后面的话。 颅内病灶的位置不同,术后的确实可能会影响记忆,但这一的患者反应和表现都实在太正常,护士长居然完全没发现他在这上面有异样。 荀院长没有特地嘱咐,就是不准备特殊照顾,想让患者自行适应。可这么乖的年轻人,又和外面的人一看关系就好,不论怎么说实在都太过可惜了。 护士长拍了自己一把:“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要紧。”明炽非常沉稳,屈起膝盖,手臂抵着下颌,“我也正在想这件事。” 护士长试着问:“什么事?” “完全不记得在哪认识、不记得认识了多久,什么都不记得。”明炽的神严肃,“这种情是我现在的大脑产生的,还是以前的大脑告诉我要记下来的。” 护士长就怕这个。 这层病房同样见证过太多另外一种情况。 受损的记忆太多,再悉的人也可能会被忘干净,情变化、心态迥异,最后只剩下陌生和遗憾。 这种情形没法责怪任何一个,再多的遗憾,也只能说是命运人。 护士长捏了把汗,悄悄问他:“想出答案来没有?” 明炽瞬间不严肃和沉稳了。 热腾腾的年轻人抬起手,自己给自己飞快扇风,指那个显然当了叛徒的告密温度计。 护士长愣了几秒钟,笑得直不起。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