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太大, 隔着窗玻璃落进来的天光昏暗, 让房间里的每样布置, 都隐隐显出仿佛与世隔绝的安静柔和。 雨水噼里啪啦跳到大块的透明玻璃上, 隔着窗户能听见遥远的雷声和风声。 …… 是那种非常明显的、不睡个回笼觉都对不起整体气氛的天气。 不论别人,骆炽至少很对得起这个天气。 他其实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和影子先生问早安, 但实在累过头了。 昨晚始终惦挂着当船长的事,还能从睡意的间隙醒过来。后来心事全盘落定,再一躺下去, 就彻底没有了力气再去思考任何事。 他隐约觉到有人来给自己检查身体,有人在自己身旁走来走去、低声说话……还有人用水桃的糖馋他。 骆炽一点一点睁开眼睛, 果然在边看见了悉的人影。 明危亭似乎没料到他真会醒,拿着糖的手稍一停顿,随即又镇定地在骆炽边轻碰了下, 然后收回。 骆炽难以置信, 眼睛睁得更大。 “早安。”明危亭的声音像是松了口气,“火苗。” 骆炽为到了嘴边又飞走的糖遗憾半秒, 开口想要说早安,却陡然牵起一阵咳嗽,喉咙也忽然隐隐作痛起来。 他这才发觉自己身上又乏又软,额头和喉咙隐隐发热,身上倒像是有些冷,手脚全都没有半点力气。 “今早有些低烧,叫荀臻派人来看过了。” 明危亭摸了摸骆炽的头发,给他解释:“情绪影响,醒了就不要紧。” 骆炽眨了下眼睛,轻轻点头,还是坚持用口型说了句“早安”。 明危亭看着他的眼睛,确认里面的焦点还算清晰,也又认真回答了一遍。 颅内肿瘤在晨起的时候总是比其他时段更难熬。骆炽前些天总是在凌晨疼醒,修改了几次治疗方案,情况才稍微有所好转,但也不能治本。 复查下来,药物控制的很不错,占位没有发生明显变化。只是受颅内影响,骆炽醒来时的视野通常都模糊得厉害,只能隐约看清些轮廓。 荀臻调整着重新开了药,现在看来还算有效果。考虑到骆炽身体休养得进展很快,顺便也开始筹备起了手术的相关事宜。 明危亭给骆炽换过退热贴,找了个空档,坐在边。 他这些天都亲自照顾骆炽,已经能生巧。撤掉枕头的同时一手垫在骆炽的头颈后,把人放缓力道慢慢抱起,让骆炽靠在自己身上。 骆炽完全没有因为体位的变化头晕。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要求完全不高,能不头晕就觉得完全足,眼睛惊喜地亮起来。 明危亭扶着骆炽靠稳,拿过晾着温水的水杯,抵在他边:“在高兴什么?” 骆炽小口小口喝水,润过的喉咙也舒服,即使稍有些心慌气短,也没有再因为说两个字就咳嗽。 在这之前,骆炽只偶尔完全清醒过来几次,还以为自己是摔坏了腿在望海别墅养伤。 现在差不多记起了前因后果,骆炽回想自己那天在酒店的情形,再对比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显然已经比当初强出太多。 骆炽几乎有些飘了,定了定神小声打听:“我怎么好了这么多?” 明危亭看着他沁了冷汗的淡白眉睫,没有开口,等骆炽喝够了水不再要,就用杯壁在骆炽的眉心碰了碰。 玻璃的触微凉,骆炽又正发着低热,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没有很多。”明危亭说,“还要努力。” 骆炽配合点头:“努力努力。” 明危亭还想再提出些建议,看到骆炽心情那么好,无奈之余终归出淡淡笑意,又抬起手了下他的头发。 因为迟早要向骆炽解释清楚任姨的事,明危亭已经特地找过荀臻,确认了骆炽的身体状况。昨晚骆炽的情绪虽然波动剧烈,但已经提前服用过相应的药物,并不会有什么危险。 明危亭陪他休息到半夜,察觉到开始下雨就起来关了窗,骆炽的身体再弱,按理说也不至于在那样几分钟里忽然着凉。 今早明危亭按时起身,他习惯地查看骆炽的体温,发觉不对,再去试着轻拍骆炽的肩膀,发现不论怎么都叫不醒人。 荀臻火急火燎带人赶过来,幸好问题不算严重,只是普通的发热。叫不醒是因为骆炽实在太累,一放松下来就彻底睡得沉了。 …… 明危亭放下手里的水杯,看着正靠在自己肩头勉强坐稳的骆炽。 骆炽昨天晚上就很有神,今早一醒过来,虽然还发着烧身上不舒服,却也依然显得很有神。 让人很难联系起,这两个状态中间的骆炽,会累到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地安静昏睡。 骆炽被他抱起来,也只是在凌晨那一次固定发作的剧烈头痛里无声地冒出冷汗,除此之外,就再找不出任何反应。 …… 一个人究竟要累到什么程度,才会在终于放松那一口气倒下去睡着以后,连疼都叫不醒。 明危亭低下头,仔细看骆炽的神。 骆炽靠在他肩上,单手撑着身体尽力坐稳,正认真打量整个房间。 骆炽看得格外专注。 昨晚发生的事实在太多,直到现在,骆炽才终于有时间仔细看房间里的布置。 他的视线会在每一处细节上停驻半晌,轻轻抿一下嘴角,眼睛里就浮起一点格外柔和的光。 当初在望海别墅的时候,骆炽其实并不常住在这里。 骆炽更习惯住花园前的那间小屋。 任姨在的时候,骆炽还常会被任姨不由分说拉来主宅,进卧室里去睡那张特别舒服的大,去台上挑个光正好的时候画画。 后来任姨不在了,骆炽再住在望海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冬天还好,任家人多半不会在冬天来冷飕飕的海边。到了夏天正适合度假的时候,就会有许多人来。 任霜梅给骆炽留下的房间是最好的,任家的小孩子不懂事,总是会抢着要去住……后来骆炽也就逐渐把东西都搬到了那个小屋。再后来,又都搬去了自己那辆车上。 骆炽没有细想这些,他只是完全认真和专注地看着这个房间的每个角落,又翻找出每一处所对应的记忆。 骆炽津津有味地给明危亭讲,他在台上画过很多张海面,有出也有落,有晴空万里也有雨连绵。 海边偶尔会有演唱会,台上的这个视角非常合适,完全不用买票就能看好多人在一起热闹。 房间里的地毯铺的非常厚实,原本是为了方便他养腿,后来腿好了,他还是喜躺在地毯上看书或是发呆。 “最喜的还是这种下雨天。” 骆炽详细说给他听:“在房间里做点什么,或者什么都不做……看着下雨,也能看一整天。” 明危亭全程听得专心,听到这里忽然问:“为什么看雨能看一整天?” 这个问题有些在意料之外,骆炽轻眨了下眼睛,向窗外看了看。 ……他其实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这样就很安稳。 没有任何缘由的安稳和舒服。 趴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把海面拍起水雾。窗户把雨全挡在外面,连寒气也要靠近玻璃才能摸到。 风雨都被门窗阻隔,只把安宁得叫人困倦的暖和留在屋子里。 单单是这种安宁,就太像是一个家了。 明危亭抬起手,轻轻摸了摸骆炽的头发。 骆炽很喜这种触碰,弯了下眼睛。他还发着低烧,力其实有所不济,说了这一会儿就又觉得疲倦,停下来调整着呼。 因为病情用药的缘故,骆炽早上的胃口很不好,硬吃东西只会吃什么吐什么。至少要缓上一两个小时,才能去用早餐。 明危亭等他的脸稍好些,就又取过那块之前拿开的糖,在他边碰了碰。 骆炽当即睁开眼睛,飞快从他指间衔走了那块桃子味的硬糖。 明危亭没想到他的反应这么快,看着骆炽立刻因为含着糖一边稍鼓起来的脸颊,屈指点了点:“松鼠。” 有水桃味的糖,骆炽完全不介意当松鼠。他心意足地含着那块糖,让桃子的香气在口腔里扩散开,又调整着硬糖的位置,把每个地方被药泡出的苦都下去。 “影子先生。”骆炽吃到了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你没有神,是不是因为今天下雨了?” 明危亭怔了下:“我没有神?” 他对天气的变化并不在意,也不觉得自己和平时有什么不同,正要摇头,却又察觉到自己似乎的确并不算愉快。 …… 如果是平时,他看到骆炽因为吃到糖这样高兴,多半会忍不住再去找来骆炽喜的糖,有意拿远了让骆炽伸手来够。 这原本是对手部力量和准确度的复健,但在参与复健的两个人同时发现了里面的乐趣后,就和吊一样,变成了保留的游戏项目。 找到不同,再追溯源,也就不难找到症结。 和天气的关系不大,他的心情有些烦躁,是因为荀臻来的时候,稍微提起了些那家人的事。 骆承修又犯了一次病,身体状况比之前更差,谁也不肯见,只是请了护工来照料平时起居。偏偏他整夜整夜地做噩梦,人也越来越暴躁,不是大吼大叫就是砸东西,有时候甚至还会伤人。 护工只是拿钱做事,受不了这种折磨,三五天就要跑一个,最久的也撑不过一周。荀臻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人愿意再去负责那个病房了。 至于那位骆夫人……把她治好的难度,甚至比荀臻想的还要低了不少。 荀臻只不过是因为骆夫人动的时候有伤人记录,把她送去特殊监护的病区,让她和那些病患一起住了一个星期,骆夫人就痊愈了。 她现在清醒得很,医院也不适合收留她。骆夫人想去找简怀逸,可简怀逸正涉嫌商业犯罪被调查。骆承修和骆钧自顾不暇,也不知道是谁给的她消息,骆母竟然一路找去龚寒柔的剧组,找到了骆橙。 至于这对母女后来又闹出了多少荒唐事,是怎么闹得决裂不死不休……明危亭并没有细听。 之所以会不喜下雨天,是因为他从荀臻那里得知,骆承修每次从噩梦里醒来,都在翻来覆去重复一件事。 那天晚上,骆承修在望海别墅见过骆枳。 骆枳站在那间小屋的窗口。 太久没有被修缮维护过,那个最后属于骆枳的角落,灰尘下的一切早已被大片霉菌和白蚁的巢占据,护栏的漆掉光了,被雨水蚀得是锈痕。 骆承修说,那天骆枳站在窗口,被雨浇透了,没人去管。 …… 骆炽原来那么喜下雨天,喜趴在窗户前面看雨。 骆炽喜下雨,喜窗户把雨水和寒气牢牢挡在外面,喜风雨都被结实的门窗阻隔。 下雨的时候,骆炽喜一个人假装是一个家,把安宁全留在暖和的屋子里。 明危亭不想对骆炽说这些事。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