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沉默里, 方航忽然开口:“这是他妹妹?亲妹妹,不是捡的?” 骆橙徒劳地躲着光。 她打了个哆嗦,僵硬抬头。 方航没让她回答之前的那些质问, 似乎对方也很清楚,她本就回答不出任何一条质问。 方航是在念视频下面的回复。 不是所有人都看综艺和追星, 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什么李蔚明。 倒是任尘白忽然发出来的那一段视频、一段录音,平白掀起一场轩然风波,许多人直到这时候才知道骆枳。 许多人到这时候才知道骆枳, 才了解了以前发生过的事。 “要这种妹妹干什么啊?” 方航慢慢翻页, 往下念:“那个视频也看了,把他哥骗去酒店的也是她吧?” “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吧。” “去帮外人害自己亲哥, 说是过生把人骗过去,还把蛋糕砸了。” “就算不知情,脑子也没有?这种酒店装潢是干什么的,看不出来?” “跟李蔚明绝配。” “对了,她刚在直播说什么,她也是李蔚明的粉丝?” “这就难怪了。” …… 这就难怪了。 方航放下手机,看着骆橙。 这位体面优雅的骆小姐,这时候倒是不发抖也不哭了,只是怔忪地抱着头僵坐着。听一条回复,就像是被笞打似的瑟缩一下。 然后方航忽然想清楚了骆橙的用处。 骆家这段时间的势头非常不好,企业股价跳崖一样往下跌,那些追着凑过来的股东一夜之间就全没了影。 没有理事会的支持,简怀逸也已经差不多被他们架空了。 否则方航也做不到公然违逆他的意思,把骆橙带来这里,而不是送去什么更龌龊的地方。 他们厌恶骆橙,但也绝不会去做那种勾当。 淮生娱乐虽然已经快被裹挟着落到绝境,但还好,除了一个李蔚明,没出过任何会让小骆总不高兴的事。 “没有意义,你已经不是骆总的妹妹了。” 方航走过去:“你是害怕、后悔还是绝望,都没有意义。对骆总来说,你早就不是他的什么人。” 在那个酒店的门口,骆枳已经告过别了。 骆橙转动眼睛,迟钝着看向他。 方航像是完全没看出她的异样,忽然拿出完全公事公办的态度,给她讲解清楚了淮生娱乐的艺人约和各类合同。 淮生娱乐在骆枳手下,合同一直是最宽松的。 不光是对艺人,对他们这些人也一样。骆枳不喜所谓的卖身契,也不喜高昂违约金,要是有人找到了更好的去处,几乎是放任着来去自由。 ——圈子里其他公司大都不这么干,这样做会不会出问题?其实不尽然。 这样做最大的问题,就是骆枳自己几乎挣不到什么钱。埋头干了两年,公司的势头越来越好,总经理连要买船票还是买剧本都只能二选一。 不过骆枳也不太在意这个,他什么样的子都能过,能睡办公室也能住小旅馆,最大的好就是玩《地铁跑酷》。 “你要是在那时候来公司,现在就算要走,我们也拿你没什么办法。” 方航讲解到这里,停了一会儿,又说:“你要是那时候来,能赶上氛围最好的时候。” “公司的艺人没有太火的,但都很努力,给他们请了很多老师。只要这几年吃点苦把工夫磨出来了,不用怕只能吃青饭。” “骆总自己被黑过,当时公司状况太差,完全没办法。后来有了钱,给艺人的宣发公关都请了最好的。不是那种掐挑做量的好,就是特别专业,不会让艺人受委屈。” “资源是排不进顶,但跟我们长期建立合作的有好些家。只要是我们推荐的艺人,他们闭眼要。” 方航的语气很平淡,他靠着墙,毫不意外地看着骆橙从那种逃避的呆滞状态里慢慢回神,近乎哀求地对他吃力摇头。 他就知道,还是这些对骆橙的打击更大。 这些原本都是骆枳给骆橙准备的。 对这种人来说,还有什么事能比这些更后悔? 原本可能会属于她的,那么好那么顺利的一切,都被她自作聪明又自鸣得意地亲手给毁了。 骆枳本就不喜开公司。 有次他们开庆功宴,所有人都喝醉了,骆枳给他们讲自己环游世界的理想,从二十岁一直安排到了八十岁。 能把淮生娱乐做成这样,只不过是因为骆枳自己做艺人走的那条路太苦了,就不想让任何一个人再受委屈。 那天的庆功宴开在ktv包厢,骆枳被他们起哄得没办法,坐在角落的话筒前唱了很多歌。 后来骆枳坐回影里,抱着吉他跟他们聊这些的时候,他们还不明就里地起着哄,让骆枳不如复出。 公司的状况早已经今非昔比,他们东一句西一句地要送小骆总星光璀璨,说一定会有数不清的人喜骆枳,告白信和礼物说不定能淹了公司前台。 骆枳也被灌了不少酒,在那些格外离谱的畅想里也跟着笑,又忽然像是忽然醒过来,轻轻打了个寒颤。 骆枳抱着吉他,慢慢拨了两下弦。 “不了吧。”骆枳的眼睛很清醒,“不了。” “唱不准。” 骆枳敲了敲左边的耳朵,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听不清楚了。” …… “骆总本来想送你个剧本。”方航说。 骆橙向墙角蜷得更死,她抬起手去用力捂耳朵,却挡不住方航的声音。 又不是被人打得几乎失聪,即使多年以后,也会因为身体状况或是情绪的影响复发。 只是捂着耳朵,怎么能挡得住呢? “班子都快搭好了,骆总自己忙了好些天,没用公司的钱。” 方航看着她:“还好没给你,不然就糟蹋了……” 他停下话头,走过去,拿开骆橙僵冷的手臂:“……听不下去了吗?” “这样不行,刚说到正题。”方航说,“你签的艺人合同,不是骆总当初定的那一版。” 骆橙原本还在绝望地拼力挣扎,听见这一句,却忽然定在原地。 她像是彻底意识到了什么,终于慢慢变了脸。 “简总重新拟过合同,你是第一个签新约的艺人。”方航把她自己签过的合同给她看。 在新合同里,艺人是必须绝对配合公司给的工作,无权拒绝任何安排的。 合约期没到就要提前解约,当然也不是不可以。 相应需要赔付的违约金数目,对当初的骆家来说或许不以为然。但如果是现在……就算真把骆橙卖了,也不可能凑得齐。 “淮生娱乐的法务部也很不错。”方航忽然想起来,“对了,骆小姐,你知道李蔚明现在人在哪吗?” 骆橙脊后生出浓浓寒气,她死死攥住那份合同,强烈的不安彻底盘踞上心头:“在……在哪?” “等着开庭。”方航说,“诽谤加上诈骗,情节严重数额巨大,法务部会好好招待他。” 方航从她手里出合同,收回公文包里。 骆橙几乎要被这种近于窒息的沉默溺毙,她看着方航收起那份合同,终于像是被一寸一寸走了仅剩的几丝力气。 骆橙木然地动了动嘴:“你们……要我干什么?” “骆小姐喜当明星,是吗?”方航说,“直播吧。” “龚导的剧组是在场地环节封闭,不止演员和外界通过互联网互动,本身也会边拍边放,正好适合在拍摄间隙直播。” “直播读评论,直播道歉,最近这个量应该会很高——你不是很喜道歉?” 方航又把那个平板递给她:“那就一直道歉吧。” …… 明禄又一次带人把任尘白拦在了码头。 任尘白拄着拐,人倒是没有前些天在望海别墅时候的恍惚狈,收拾得很齐整,甚至隐隐又显出几分过去的斯文。 他的一条腿断了,可他却好像完全没注意这件事。 那条腿甚至依然有明显的扭曲和错位,被随便上了些药就扔着不管,现在已经有些定了型,自然不可能再吃得住力。 “我知道小枳不在了,我不是来向你们要人的。” 任尘白对着明禄,礼貌地笑了笑:“抱歉,我前些天脑子不太清醒,做了些冒犯的事。” 任尘白转过头:“我可以在这里和小枳说说话吧?” 他人看起来平静,语调也听不出问题,只是说话的时候并不看人,眼里透出某种瘆人的异样亮光。 码头原本也不是明家的,明禄不置可否,只是示意明家人稍稍让开。 任尘白拖着那条腿,旁若无人地向前走,一直走到是油污的黑水里。 他像是终于到了和骆枳近一些的地方,微笑起来,慢慢坐下去。 他坐在水里,伸出手,抚摸着平静的水面。 “小枳。”任尘白说,“李蔚明判了七年。” “你怎么这么厉害?这件事还是你自己的公司打的官司,他们还教训了骆橙。”任尘白问,“我怎么什么都帮不上你?” 他在身上翻了半天,才终于在最后一个口袋里找到手机,按亮屏幕,点开播放:“你看,看,骆橙在念夸你的评论。” 直播里的骆橙,倒是就快要符合龚导演的要求了。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