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枳是因为这个,出现在望海别墅的吗? 在别墅的那一个晚上,骆枳究竟都做了什么? 邮轮上,骆枳变成简怀逸口中的那个样子,和这件事又有没有关系? “为什么是昨晚。”骆钧说,“昨晚发生什么了?” “听说简怀逸请你们一家去坐邮轮了,我就去淮生娱乐绕了绕,拿到了一些东西。” 任尘白说:“对了,你是要简怀逸的把柄吧?我一会儿发给你。” 骆钧现在完全没在想什么把柄。 他慢慢攥了攥拳,掌心那片冰冷正在蔓延,他的手指都已经开始发僵。 因为电话对面的任尘白并不知道骆枳也在邮轮上,还在沿着这个话题继续随口聊天,和他说更多的话。 任尘白甚至多半不知道邮轮沉了,任家的生意没有海上走的,任尘白也没有看新闻的习惯。 如果不是切身相关,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对所有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大事,随时随地了如指掌。 ……甚至即使是切身相关,也未必就能了如指掌。 骆钧听着电话里的声音,他甚至已经不太确定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一场梦。 因为他对骆枳太坏了,所以被最护着骆枳的任阿姨教训,做了一场荒诞又离谱的怪梦。 “你现在不烦骆枳了?那就多让你知道点东西,对你不认的那个弟弟再好一点。” 任尘白半开玩笑地调侃了他一句,又继续向下说:“你那个领带夹其实是骆枳想办法来的,我妈妈帮他牵的线。花了大的力气,骆枳送你的生礼物……” 骆钧问:“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大概是他的声音实在太冷硬失礼,任尘白顿了片刻,才哑然回敬:“骆大少爷,我早告诉你,你不会把这个领带夹摘下来扔海里此生不见吗?” 任尘白只是随口反击,并没有特指什么事,他们常这么开玩笑,但骆钧却像是被这句话活剐了。 骆钧忽然开始大口大口地息。 他眼前有些发白,身体弯曲着倾下去,一只手死死攥住耳机线上的话筒。 简怀逸穷图匕见,决定彻底和骆钧撕破脸的时候,曾经对他说,他有一天可能会发疯一样找人去那片海里捞一个月。 骆钧的确已经在被自己的罪罚着。 他以为这就是极限了,他不觉得还会有什么惩罚比他承认自己有罪更严重。然后他发现原来一切都本没有开始,直到现在那场凌迟才真正剐下第一刀。 还有多少在等着他? 他忽然再也不敢去翻找自己的记忆了。 他终于意识到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惩罚,那些过往全变成了鲜血淋漓的漆黑荆刺,他甚至提不起足够的勇气再去里面找骆枳的痕迹。 他会扔吗?他当然会扔。 他一直都是这样。 骆枳送给他的那些礼物,都被他不屑地随手抛开,早已经找不到丢去了什么地方。 哪怕那个领带夹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哪怕它帮他赢来了第一笔八位数的单子……如果想到这是骆枳帮他的,大概也只会让那个时候的他觉得辱和烦躁吧。 他大概会再也不戴那个领带夹,大概会恼火骆枳多此一举,他不会去想这里面究竟有多少恼羞成怒。 他想起那条透了的冰冷的领带。 他甚至不知道领带夹是什么时候掉下去的。 领带夹太不起眼了,他没有注意。 骆枳呢? 骆枳起眼吗? 骆枳究竟掉在哪了,骆枳有没有呼救,骆枳有没有看见他? 骆钧被困在每一种可能里,他发现这些可能没有一种不残酷,没有一种不让他只是站着都仿佛被海水涌上来溺去肺里的全部空气,他听见耳机里的任尘白还在说话。 “我又联系不上他了,他是又换电话了吗?” “我没找到他……本来是不知道怎么就心软了,想让他跑出去松快几天的,没想到真被他跑了。” 任尘白似乎在翻阅文件,声音依然有些漫不经心:“他身体还好吧,现在还难受吗?” “……好吧。”骆钧慢慢松开僵硬的手指,“应该不会难受了。” 任尘白应该是点了点头,他那边还有个会要开,已经差不多到了时间。 任尘白又向助理确认了一遍,承诺了会在随后把简怀逸的那些把柄发给骆钧,就准备挂断电话。 骆钧叫住了他:“任尘白。” 任尘白往会议室走,他伸手扶了下蓝牙耳机,背景音变得空旷:“还有事?” “你……找一找他吧。” 骆钧说:“你找一找骆枳,帮帮我,我把我弟弟丢了。” 骆钧低声说:“我在哪儿都找不到他了。” 第23章 许可 因为骆钧这几句莫名其妙的话, 接下来的整场会议,任尘白都没能彻底集中神。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骆钧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骆枳又不见了? 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骆枳本就不常待在骆家——就算骆枳想, 骆家人也容不下他。那位骆夫人超不过十二个小时就绝对要闹, 除非把骆枳进最角落的偏僻客房里去。 要不是这样, 一开始也用不着把骆枳寄养在他们家了。 任尘白靠在座位里,听着部门汇报, 手里还在摆着早已挂断电话的蓝牙耳机。 他依然戴着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具,听着一个部门经理侃侃而谈着些不知所云的东西,强烈的烦躁不耐却一点一点沿着脊后爬上来。 ……一群废物。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冷嘲念头, 究竟是针对那些尸位素餐的下属, 还是在迁怒连骆枳都看不住的骆家。 骆家当然不可能看得住骆枳, 这件事里甚至就有他自己在推波助澜。 从很早开始,任尘白就在做这件事,从他们还很小的时候起, 从他甚至还不恨骆枳的时候起。 靠着不动声地纵容、甚至是引导着骆枳回骆家,任尘白一次又一次让骆枳彻底看清楚那一家人的面目。 他怀信心地从容等待着骆枳彻底死心,然后就好好留在任家, 和他们永远做一家人。 任尘白想不通,母亲为什么会因为这个罚他。 骆枳十二岁那年, 被骆夫人从二楼推下去摔断了腿,又被母亲带去望海别墅养了三个月的伤。 任尘白很高兴,想要去找骆枳, 却被母亲告知不准他去, 也不准他在骆枳伤好之前面。 所以任尘白也完全不知道,母亲居然还送了骆枳一辆车。 为什么要送给骆枳车? 为了让骆枳跑?跑到没人找得着的地方? 任尘白垂着视线, 他的手指无意识用力,几乎硬生生捏碎了那个蓝牙耳机,才又被那个部门经理发言结束的掌声提醒回神。 ……一切就是从那三个月开始变化的。 那三个月里,骆枳找到了新的好,开始在母亲给他专门开出的一整面墙那么大的画布上画画,开始自己学吉他唱歌。 每天晚上,骆枳都兴高采烈地和任尘白聊他的吉他。 任尘白看着他的进步突飞猛进,看着一周前还磕磕绊绊的曲子飞快被弹得畅。看着以前还只敢跟在他身后、对外人警惕抵触的男孩子,主动去海边的篝火晚会和游人们玩在一起。 任尘白看着坐在沙堆上弹弗拉门戈的骆枳。 那天有很多人在篝火旁听他的吉他,火光映得少年的脸泛着红,眼睛里亮得像是落进去了星星。 骆枳坐在沙滩上,短发被海风抚摸着。他抱着手里的吉他,即兴的活泼热烈的调子从他怀间淌出来,像是野火在燎原地自由地烧。 那个沉默安静到有些郁,总是一个人躲在任家某个没人看得见的角落里出神的男孩子,就像是忽然接触到了一点点火星,然后瞬间腾起来的炽烈明亮的一团火。 很多时候任尘白甚至忍不住觉得奇怪,骆枳是不是永远不会有心如死灰的那一天。 是不是只要给他一点火星,哪怕是一丁点的希望的亮光,他就能给自己找出来要好好地高高兴兴活下去的理由。 是不是只要有一个人还对他好,他就还能跌跌撞撞地挣出最后一丝力气,从拖着他陷下去的泥淖里爬出来。 …… 任尘白终于捏碎了那个蓝牙耳机,破碎的塑料壳格外尖锐,狠狠戳进他的指腹,血瞬间涌出来。 正在发言的部门经理吓了一跳:“快!这怎么——” 部门经理瞥见任尘白眼底的郁冰冷,慑得一颤,本能停住话头。 “你们是母亲过去重点扶持的子公司。” 任尘白说:“我因为这个原因,给过你们很多次机会。” 他的语气平淡,在座的诸人却依然吓出了一身冷汗,整间会议室里都寂得鸦雀无声。 任尘白却又突兀地沉默下来。 他看着指腹汩汩冒出的血,脑海里却又出现了病房里那个无声无息仿佛已经死去的骆枳。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骆枳已经昏了,骆枳被他甩开,额头磕在脚,伤口却没有什么血淌出来。 就好像那具身体里的血其实已经被放得差不多了,因为实在没什么可以淌出来,所以整个人开始慢慢冷下去。 那是在骆枳刚回来的那两年里,也从来没有过的苍白和安静。 任尘白亲手把骆枳推进了那片泥淖。他看着骆枳挣扎,看着骆枳握不住任何一只手,他给骆橙打电话,让骆枳亲耳听见他最在乎的妹妹怎么不顾他的死活。 骆枳果然如他所愿一点点沉下去,一点点被冰冷的黑水没,却依然从不对他生气。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