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再眠上一觉,醒来又到了下地干活的时候。村里的男女老少拿着锄头背着背篓、拎着秧苗,陆陆续续出了门往地里去。 齐声也不例外,他换上衣服戴上斗笠,去了河沟边的水田。 田里今依旧忙得不可开,齐声顾着一大块肥田,附近几块田里多是一家老小一起忙活。 周围干活的男女手里忙得闲不下来,嘴里却又乐此不疲地换谈论起村里村外听来的家长里短的消息。 这家婆媳闹了架,那家儿子揍了爹,谁家狗没看住咬伤了路人……就连在集市上看见谁称了几斤好这种芝麻小事都能拿出来议论一番,评一句“花钱大手大脚的败家子”才罢休。 齐声往常并不听这些琐事,但今天他却像是突然改了,虽然旁人说话时他仍低着头没搭腔,但看他秧时偶尔放缓的动作,显然是正听得认真。 个秧田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齐声听他们从村东聊到村西,这家聊罢聊那家,听得耳朵疲了,秧也完了。 他蹲在河沟边洗净身上的泥,戴上帽子安安静静往回走,到了桥边,看间几个女人蹲在河边洗衣服。 齐声今的确奇怪,此时放慢了脚步,又开始光明正大地偷听。 几个女人为了方便说话,靠得近,声也放得低,不像田里做活那几位声量豪迈。但齐声耳朵尖,仍将她们的话听了个大概。 他不声不响,一边走一边听,虽然听得认真,但脸上挂着的表情却毫无波澜,像是对几人聊的东西并不兴趣。 齐声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打算转进岔路回家,却突然又从身后零碎的只言片语里锐地听见了“姚寡妇”三个字。 他脚步一顿,慢慢停了下来。 齐声取下头上戴得平稳的斗笠,手一松,拙劣又刻意地将笠帽丢进路边的泥田里,然后又弯捡起来,走到河边,蹲下慢地洗。 他离几人不远不近,隔着三四步远,恰好够把她们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得清清楚楚。 几个女人听见他洗斗笠的动静,扭头看了他一眼。 亏得齐声长了张老实人的脸,闷得像是就算别人告诉他他家地里挖出了金子,他都不会因为好奇而多嘴问一句。 果然,几个女人并没把齐声这个寡言少语的结巴当回事,转过头又开始你一句我一嘴接着聊。 “我婆婆今天上午在姓何的糖铺前看见的,刘老太婆牵着外孙女,当街指着姚寡妇的鼻子骂,说她是勾人的狐狸,哎哟,骂得那叫一个难听,姚寡妇气得发疯,要不是刘老太婆跑得快,怕是要被姚寡妇撕嘴。” 齐声听得皱紧了眉,随后又听另一人道:“勾人?勾谁了啊,平也没见姚寡妇门前有男人去啊。” “你还不知道啊,就住那上边的江平,之前江平大清早牵着牛来帮姚娘犁她那块巴掌大的水田,钱都没收。再后来,姚寡妇家里深更半夜又传出男人的声儿,这除了姓江的,还能有谁?” 齐声听到这儿,手里的动作猛地一顿,立着的帽子从指尖滑下去,拍在水面上,溅了他一脚的水。 有人嬉笑了一声,打趣道:“何大姐你咋知道得这么清楚,你去听姚寡妇墙角了?” “你这妮子!我一把年纪听什么墙角,是我嫂子那边的舅爷嫁女儿,请来的媒婆给他们说的。” “那媒婆又是怎么知道的?” “媒婆不要脸,偷听墙角了呗!哈哈哈哈……” 几人的笑声放肆地回在潺潺河边,齐声用力甩了甩帽子上的水,皱着眉头站起身,一路沉默着回去了。 齐声出门时,姚娘的家门紧闭着,回来时也依旧关得严实,院子里安安静静,房顶的烟囱也没升烟。 他回家洗过澡,做完饭,扶着唐英上了桌。 唐英虽然看不见,但却能觉到眼下比平吃饭的时辰早了点。天心里有些奇怪,但并没多问。 齐声替唐英夹了菜,又从厨房端出两只冒着热气的碗,将一只递到唐英面前:“、蛋羹。” 两碗蛋,另一碗他却不是给自己准备的。 齐声没坐下吃,而是又拿了只漂亮的瓷碗,分了一大碗饭菜出来。 唐英拿起勺子尝了一口蒸得滑到蛋,听出他没吃饭,只顾往碗里夹菜,问道:“小声,要去隔壁吗?” 齐声已经不奇怪唐英究竟是怎么知道的了,他“嗯”了一声,坦言道:“给娘送、送过去。” 唐英并没多问他怎么突然想起给姚娘送饭,只是笑了笑:“好,去吧。” 齐声坐下来,拿起筷子扒了口饭,鼓着腮帮子道:“等你吃完,我、我再去。” 唐英道:“我哪里用得着你陪,你吃完快给娘送去才是正经,不然待会儿蛋羹凉了就腥了。” 齐声扭头看了眼碗里金灿灿的蛋,夹了两口菜,闷头迅速吃完饭,端着碗急匆匆站起来出了门:“,我走、走了。” 唐英听见身后匆忙的脚步声,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 齐声没贸然直接进姚娘的门,他见窗户透着亮,在窗沿边放下碗,轻轻敲了下窗户:“、娘。” 他像是知道姚娘在窗户后的里屋,敲完就等着,也不催促。 过了好一会儿,里边才传出低闷的声音来:“做什么?” 齐声问:“你吃、吃饭了吗?” 齐声可能从来都没主动和人像这么打过招呼,语气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沉稳,像是医生问诊,不像是在和人聊天。 姚娘也没想到齐声找她会说这样一句话,她裹着被子缩在上,颓废道:“怎么,你又要下面给我吃吗?” “不、不是,是饭菜。”他像是怕姚娘不喜,又道:“刚、刚炒的。” 齐声说着,把碗凑近窗户,让饭菜香飘进屋内,这回不等他再开口,饿了一天的姚娘已经闻到了香气。 她了鼻子,从上爬起来,看着窗户上透出的齐声的身影,拔出木栓,打开了窗户。 齐声端着碗,往后稍稍退了一步,黄昏微光照进窗户,落在姚娘的脸上,往活泼的眉目间此刻沉闷低落,不见半点笑意。 齐声皱了下眉头,把两只漂亮的瓷碗递到姚娘眼前,问她:“饭和、蛋羹,你想先吃、吃哪个?” 姚娘没有伸手接,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确定没有在他眼里看出任何愤怒或厌恶的情绪后,又低下了头。 她伸手扣着窗户上的木屑,问道:“我早上还骂了你呢,我说要把你钉在棺材里面,你不生气吗?” 齐声道:“没、没事。” 他像是只关心姚娘有没有好好吃饭,把蛋羹放在屋内的窗沿上,像是在哄着她:“先吃、蛋吗?” 姚娘说:“可是我没胃口。” 齐声没说话,他端起碗,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勺喂到她嘴边。姚娘仰头呆呆看着他,眼眶忽然一下就红了。 她张嘴咬住勺子,吃下一口,滑的蛋羹入喉咙,她慢慢伸手接过了碗,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齐声看她肯吃东西,稍微松了口气,他用掌温热心捂着手里的碗,就站在窗户边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吃。 姚娘偏头看他,眼角还是红的,像一丛用荆棘做伪装的花被人拔了刺,只剩下漂亮柔弱的花枝,看得叫人心疼。 她拿起勺子搅散碗里的蛋羹,小声道:“门没闩,你可以进来。”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