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娘回家便兴致冲冲拆了唐英送她的布包。 那布包小,想来也装不了大件的衣裳,姚娘本以为里面是件薄里衣,可打开一看,没想竟然是几身素净柔软的小衣。 料子摸起来细滑如丝,花清晰漂亮,显然是上好的料子。姚娘拎起小衣臭美地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喜得紧。 可随后,她又突然想起了齐声将这布包给她时有些奇怪的表情。 他当时眼神闪躲,支支吾吾说这里面是衣服,显然知道这布包里装着的是几件小衣。 他一定将这布包打开看过,说不定还这样拿起来摸过。姚娘想着,不恼红了脸。 虽如此,但她仍很喜这几件衣裳,第二天便挑了一件迫不及待穿上了身。 一早,她吃过早饭,烙了一碟薄软的咸菜瘦饼,收拾收拾,准备趁热将饼和柳枝一起给唐英送去。 她昨对齐声说了句难听话,今天不太想在他家撞见他,是以故意等齐声出了门才去找唐英。 姚娘只看见齐声出了门,但并不知道他去哪了。他走时没有关门,姚娘跨过水沟,还么进门就开始喊:“大,大。” 屋内很快传出回声:“哎,娘,我在。” 唐英没在里屋待着,而是坐在堂屋的饭桌边上。桌上放着一只针线篓,唐英手里捏着针正在慢地补衣服。 那衣服是唐安从学校带回来的。唐安年纪小,子贪顽,在家里有齐声在她头上,她倒是乖巧。 但到了学校,先生顾不过来,便和同学撒起来,也不知道她穿着衣服去干了什么,将袖口划破了一条长口子。 唐英一只手捏着袖子的破,另一只手拿着针,准地将那一条口子细细了起来,针脚又密又齐,很是漂亮。 姚娘看得惊奇不已,她把手里的饼和柳条放在桌上,坐在唐英身前的木凳上,不可思议地看她轻松练地来回穿针引线。 她甚至还偷偷望了一眼唐英的眼睛,仿佛觉得唐英这双眼睛其实能看见些东西,不然绣工怎么这样厉害。 唐英并不知道姚娘在想什么,但能觉到她就在自己跟前坐着。 唐英转了转眼眶里浑浊的眼,轻轻眨了眨,温柔道:“娘来啦,昨天我让小声送来的衣裳,你穿着还合身吗?” 姚娘回过神,突然反应过来:“那是你做的呀?” 唐英点头:“是啊。” 她原以为唐英送给她的小衣是找裁做的,又或者是托人从街上买来的,现在见唐英闭着眼也能补衣,才恍然明白原来是唐英亲自做了送给她。 姚娘向来吃软不吃硬,别人对她五分好她能还七分。像齐声那种连给她看一眼都遮遮掩掩的,三分的不她也能记五分。 她开心地笑了笑:“合身的,大,你对我真好。” 唐英也跟着笑:“我怕做小了你穿不了,故意往大了做的,你穿着合适就好。” 姚娘由衷道:“大,你真厉害,这样整齐的针脚我要拿油灯照着,盯酸了眼才得出来。” 唐英将补完的线尾打了个结,叹息着摇头道:“我也只能补一补衣裳了,再复杂的就不行了,还是要你们才做得了。说来,我听好多人说娘你的绣工很好。” 姚娘今目睹唐英双眼看不清东西也还能补衣裳,哪里还敢自称绣工好,她谦虚道:“算不得很好,只是比别人多会些花式图样,多花了些功夫绣得细些罢了。” 她说着,拿起碗里还热乎的饼递到唐英手里:“我做了点咸菜饼,大你尝尝,刚烙好没一会儿,现在吃正好。” “好,谢谢娘,这一大早的,麻烦你了。” “不麻烦。”姚娘道:“我还拿来了两柳条,等齐声回来,你叫他门上,辟。” 唐英道了声“好”,而后又好奇地问:“是哪里来的柳条,娘你去那河下边折的吗?” 姚娘点了点头,随后她神秘兮兮地对唐英道:“大你知道我昨天和逢去摘柳枝,在那底下那片梨树林里瞧见什么了吗?” 姚娘语气严肃,好似撞见了阎王小鬼在林子里打架,唐英很是配合,问她:“什么?” 姚娘低了声音:“我看见周梅梅和逢她爹在林子里偷偷干那档子事!” 已经好久没有人像这样和唐英聊过闲天,猛然听见村子里别人的闲话,倒叫她愣了一下。她思索着道:“逢的爹,不是走了好些年了吗?” “是啊,是死了好些年了,如今她娘又嫁了一个,好像叫什么,马平。” 唐英听见这名字轻轻皱了下眉头:“这人我知道,年轻的时候做事不太体面,祸害过别人家姑娘,得那姑娘投河自尽了。” 姚娘没想到还有这段往事,吃惊道:“啊!真的呀!难怪逢她娘说让逢看着点儿他爹呢。” 唐英奇怪道:“你方才说,你是和逢一起去的那地儿摘柳枝,那地方那么远,逢他爹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就是要和周梅梅,便是去她家也可以,何苦费脚程跑荒郊野外去。” “不知道啊,或是许怕被人看见吧。”姚娘道:“后天我和逢约好了一起去河边洗衣服,我问问她。” 唐英想了想,有些不放心,提醒道:“马平毕竟不是逢亲爹,如今逢和他住在同一屋檐下,你叫逢注意着些。” 姚娘没考虑到这一层,她愣了一下,应道:“好。” 两人正聊着,门口忽然响起一串沉稳的脚步声,姚娘回头一看,竟见齐声回来了。 齐声难得看见唐英和人聊得热火朝天,他并没上前打搅。或许是因为昨姚娘的态度太疏离,他连声都没出,自顾自在一边忙自己的事。 可即便这样,姚娘依旧觉得不太自在,她站起身,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大,我先走了,回去把柳枝上。” 她说着低了声音,嘟嘟囔囔道:“免得张青山和他娘怨我,夜里来找我。” 唐英听得好笑,点点头:“好,你回去吧。” 姚娘走后,这热闹的屋子陡然安静了下来,只有齐声时而发出一点声响。 姚娘在时他不出声,人走了他也不留一句,唐英默默叹了口气,同他道:“小声,娘刚拿来了几条柳枝,你也拿去上吧。” 齐声像是心里有事,低低“嗯”了一声,拿起桌上的柳条出去了。 正巧,一出门就看见姚娘也在门外柳。 齐声站在门前抬头看了看,找了个位置,轻轻松松便把柳枝在了门框上。但这事对姚娘却就没这么简单了。 当初王华不知道听了谁的话,说门楣高的人家,子孙福厚,往后张青山能读出官来。她隔就请人将旧门卸了,上拆拆,下改改,换上了如今这奇高奇气派的门楣,得她整个房子都显得寒酸。 姚娘人又不高,抬手牟足了劲也碰不到门顶,只好转身又从屋里搬了张凳子出来。 齐声看了眼那高方凳,没进门,站在门口看她。 姚娘没注意到齐声,她拿着柳枝扶着门框,小心翼翼地站上凳子,微微垫起了脚,可不晓得是凳子没放平还是脚下没踩稳,她身体猛然一晃,不由自主地惊叫一声,眼看着就要往后栽下去。 屋檐下的走道比院坝还要高出一尺,她这一摔,后脑勺着地,梨水村的坟地里怕是马上又要长一个土包。 姚娘下意识伸手去抓门框,可却没抓得住。指甲刮过木头发出刺耳的响,她害怕地闭上了眼,心里就一个念头:定是张青山和王华怨她用柳枝防他们,气得来寻她了。可现在还是白天呢!他们来这么早做什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姚娘突然听见了几声迅疾沉重的脚步声。随后一只结实的臂膀拦上她的背,只听一声沉闷的身体相撞声,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稳稳接住了。 姚娘惊魂未定地朝身后看去,蓦然和齐声垂下来的目光对上了视线。 她脚踩在凳子边上,上身后倒着靠在齐声口,腋下被齐声两只手牢牢架着,衣裳被蹭得耸起来,整个人像块人形腊挂在他身上,委实说不上多好看。 可她差点儿命都没了,哪里顾得上好不好看,齐声仿佛也被方才的情况吓住了,口起伏不定,呼得厉害。 姚娘不知道他是怎么接住自己的,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她颤抖地扶着环在身前的手,慢慢站直了身。 她人想是被吓懵了,腿软得厉害,一双眼含着泪似的怔怔看着齐声,连道谢都忘了。 齐声也还是秉着一贯的闷子,一声不吭。他轻轻掰开她的手,拿起她无意识紧紧抓在手里的柳枝,帮她在了门楣上,随后转身往家走了。 姚娘看着他高大沉默的背影,缓缓眨巴了下眼睛,也不知是吓呆了还是怎么,心如鼓擂,一时跳得格外厉害。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