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魏家不声不响的,家底当真丰厚!出手极为大方! 灯台运到北边也不见得能卖出五十金的价,叶扶琉当机立断,“卖!” 魏大蹬蹬蹬下了楼。片刻后敲门过来,手捧三块黄灿灿的金饼,当场奉给叶家。木匠师徒人还没走,眼睛都瞪直了。 叶扶琉掂着沉甸甸的金饼,打量成和重量。素秋提着一杆称过来称重。一块金饼净重一斤,折合十六两整,三块金饼折合四十八两。魏大还要回去补上二两金,叶扶琉笑着摆摆手,看在乡邻的情分上抹去了零头。 原本只是个稀奇的旧物,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众人眼中了不得的值钱贵物。魏大极为谨慎地摆了半天木灯台的升降架,确认没有问题再搬走。 木匠颤巍巍过来,“小的告辞……” “别走。”叶扶琉当场把金饼切下一小块,“五两金的生意做不做?” 木匠不止声音发抖,整个人都在颤抖了。“什、什么生意,谋财害命的生意小的不做啊……” 叶扶琉啼笑皆非,“脑袋里瞎想什么呢。你手里能不能些好木料过来?不必花梨木这么名贵的,上好红木即可。” 她解释道:“我实在喜这座升降灯台。现成的图样子,我出工钱,你们出工出料,再打一对灯架成不成?” 木匠盯着五两金,眼珠子都不能动了。不要说再打一对灯台,叫他空手上房拆瓦都成。 “能!” 叶扶琉意地先给付了两贯铜钱定金,“你明早带着徒弟再来。” 魏大把木灯架检验完毕,货没问题,过去吹熄了油灯,沉重的木底座扛在肩头就往门外走。 叶扶琉端起今晚吃食的托盘,把人送出门去。 今天意外做成一笔五十金的大生意,五口镇的宅院生意开了张,她揣着沉甸甸的金饼,心情愉快之下,投桃报李,提点了邻居一句, “魏郎君的咽喉溃破,确实是热毒症状。既然那么多郎中的药方子都不起作用,要不要把林郎中请回来,开个方子试试?” 魏大死活不肯,“既然知道是庸医,哪能吃他的方子。岂不是害了郎君命!” “死马当作活马医……” 魏大忍着没发火,眼眶却红了,咬牙狠狠摇头。“郎君命格贵重,定能除病去厄,长命百岁。” 叶扶琉劝不动,叹了口气,还是把晚食端给他。 “粳米加切碎的丝,在锅上炖足两个时辰,炖成稀薄质的滑糜粥,再放凉到室温,不冷不热,入口应能少些苦痛。回去跟你家郎君说,不是特意做的,天气热,我们自己家里也吃凉粥。做都做好了,叫他多少吃用些。” 目送隔壁魏家关了门,叶扶琉自己关门回来的路上,素秋小声念叨,“但愿魏郎君顾念着我们熬粥用的心思,能多吃几口。” “治标不治本,没用。” 叶扶琉不怎么乐观,“魏郎君连自己的命都不放在心上,顾念我们什么?用五口最多了。”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花大力气熬粥,还细细地说给魏家听……” “说给魏大听的,给他留个念想。他家郎君已经浑不在意生死,心如止水,洒金如土,心态稳当得很。我看魏大要疯。” 素秋默默地切菜,叮叮当当的砧板声响里,又提起独树一帜的林郎中。 “那林郎中当真是个庸医?被江宁府的大户痛殴一顿扔回来,是医术太差,还是人品太差?” “谁知道呢。我看这边的街坊邻居们人云亦云,都是听来的说辞。我问了几个娘子,具体遭了什么事,为什么被出诊的大户暴打扔回来,谁也说不上。” 叶扶琉脑海里闪过某个人影,沉,“我们毕竟是外来人。江宁府地界的事,还得问地头蛇。沈家在江南做了几代生意,江宁府眼线遍地,他说不准知道林郎中的底细。等人来了顺便问一句。” “沈大当家会来?说好五天期限,都三四天了,人还不来。”素秋有点担心,“娘子和他谈的生意是不是不成了?” “今天是第三天。明天第四天。沈家商队几百号人待镇子上休整了足足一旬,沈璃每天在酒楼宴请各家行商,连请三天了。” “没错。” “沈璃那人,过手的帐一分一厘都算得清清楚楚。”叶扶琉形状漂亮的角翘了翘,“你几时见他这么大方过?” “娘子的意思是,他故作大方?” “盯上了好货,心里越惦记,表面越摆出一副气定神闲、不甚在意的样子来,学姜太公钓鱼呢。等人沉不住气,鱼儿咬钩,他价就容易了。”叶扶琉嗤道,“商人砍价常用的伎俩。可惜我不吃这套。” “明天就是五天期限的第四天了。我偏不去找他,看谁沉得住气,他究竟来不来。” —— 清晨的微光映亮枝叶树梢时,蝉鸣阵阵,镇上早起货郎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沈璃背手站在门外,狐狸眼弯起带笑,通身富贵公子的翩翩打扮,领着两名心腹敲响了叶家大门。 “叶小娘子早啊。数未见,风采依旧。” 沈璃把手里拎着的一份油纸包放在石桌上,“江家芙蓉凉糕,百十里出名的细点。以当天现摘的鲜藕汁为底料,滑糯凉口,入口即化,每年只五六七三个月售卖。铺子天天刚开门就大排长龙,排了小半个时辰才抢到。叶小娘子尝尝看。” 叶扶琉掩着呵欠从月亮门里走出来。 也不跟他客气,当面打开油纸。油纸包里居然还有一层荷叶。 沈璃耐心地替她剥开荷叶。里头包裹的四块凉糕出来,碧绿荷叶衬着半透明的粉白凉糕,清香扑鼻,卖相极佳。 “听闻叶小娘子这几在贵宅静养,足不出户,不觉得憋闷?江南各处县镇虽说在搜捕逃犯,却也搜不到我等奉公守法的良民身上,无需过于忧虑。再说了,不管犯了什么事,需得人赃俱获才能定罪,是不是。来,尝尝鲜。” 沈璃噙着笑说罢,把芙蓉凉糕往叶扶琉面前推了推。 叶扶琉听笑了。 发髻松松挽了个同心髻,皓白的手指梳拢着散碎发尾。 “沈大当家来得真早啊。长篇大论一箩筐,听得我云里雾里的。别心急,我说话算话,既然你五天内登门,船上谈的生意还在。” 青葱般的指尖掂起小块细点,雪白的齿尖咬下一小口,“不错。凉凉滑滑,入口即化。” 沈璃坐在对面,笑着打开折扇摇了摇,“那批货放在何处了,不带我看看?” 叶扶琉惊奇道,“谁说货在我这处宅子里?早送出去了。” 摇扇的动作顿住。 沈璃手里的扇骨拢起,往石桌上轻轻一敲,“那我亲眼见你家大管事在船坞盯着货卸下装车,送进你叶家大宅,怎的突然冒出一句送走了?” “早传话给沈大当家,给你五天谈生意,过时不候。沈大当家这几天忙,第四天才登门,我以为沈大当家不敢要这批货,不运走,难道砸手里?” 叶扶琉轻笑了下,话锋一转,若无其事道,“总得给下个卖家看看。” 沈璃的笑容微敛,片刻后却又笑起来,“哄我。” “你这处宅子统共就三两个人手,唯一顶用的大管事整天往县衙门跑。叶家几个进货掌柜都在船坞过夜。你如何能悄无声息把货运出去?” 素秋正好托着漆盘从后院门走出来,“娘子,朝食做好了。今天做的是绿豆百合粳米汤,小火炖煮得清香软烂。我盛了一碗出来,给隔壁送去?” 叶扶琉召她走近,把荷叶包的芙蓉凉糕掂起两块,放在白瓷盘里。 “沈大当家送来的凉糕真不错,清淡滑不甜腻,正适合魏郎君的脾胃。叫大管事给送隔壁去。” “哎。”素秋应下,把朝食连同芙蓉凉糕给了秦陇。 叶扶琉重新坐下,慢腾腾饮了口刚煮好的绿豆百合汤,冲对面端坐的沈璃浅浅一笑。 “远亲不如近邻。有了难事,还好住得近的邻居可以帮忙。叶家虽然人丁单薄,隔壁邻居家有壮仆啊。趁夜出趟镇子,不声不响把货运出去,很难么?”说罢仰起头,脆生生地打招呼。 “魏郎君早啊。” 辰时初了。头初升,淡金的朝映上了木楼长檐。魏郎君准时坐在木楼高处,视线垂落下来,扫过叶家庭院这边,盯了陌生面孔的沈璃一眼。 叶扶琉仰头打招呼:“刚刚给你送了碗汤过去。对了,今天搭了两块细点,是方圆十里闻名的江家芙蓉凉糕,排了半个时辰队才买来的。清淡口,脾胃极好消化,魏郎君尝尝看。” 正好魏大接了托盘快步上楼。 “郎君,大热天的正适合吃凉糕。”魏大喜滋滋夸赞说,“叶小娘子有心了。” 魏郎君的目光落在碧绿荷叶上摆放的半透明的凉糕,泽都仿佛带着夏天荷塘的颜,赏心悦目。 他的视线越过院墙,在叶扶琉身上转了一圈,沉思着,微微颔首致谢。 叶扶琉抿嘴一笑,“不客气。” 站在旁边的沈璃:? 等等,你们两家邻居把话说清楚,方圆十里闻名的江家芙蓉凉糕,是谁排了半个时辰给谁买来的? 第13章 今天叶家院子里的人格外多。 木匠师徒早早到了,带来车上好的红木料,堆了半个院子。 沈璃慢腾腾不肯走,在庭院里悠然踱来踱去,细细地赏鉴围墙砖瓦,又赞叹前厅修建气派。叶扶琉随他去,只要人不进后院就行。 卸下的红木料被叶扶琉挑挑拣拣,选出形状大小差不多的十来木料,按照图纸再搭造全新一架木灯台。木匠带着徒弟动刨子修整木料,准备榫头,院子都是令人牙酸的刨木声。 素秋悄悄地扯了下衣袖,冲围墙对面的魏家方向努嘴。 “木楼上那位,用了五口凉糕了。” 魏郎君用了五口朝食,这不是太正常了嘛。叶扶琉蹲在红木料跟前,头都没抬,“嗯嗯。” 素秋悄悄道,“没放下,还在继续用凉糕。吃了第六口了。” “……!”叶扶琉闪电般扭头。 正看到魏家郎君修长的手指掂着小半块凉糕,视线飘向远方,不知在想着什么,近乎无意识地咬下一口。 魏大跟随在身边,乐得嘴都合不拢,强忍着不敢笑出声。 六口,吃下去差不多整块凉糕,江南怎么会有凉糕这种好东西! —— 早晨的光缓慢挪动,移到长檐下,依次映亮木质地板,紫檀木椅腿,最后映在木楼主人的衣袍上。 魏郎君的视线凝在远处天边。 他整夜没睡。五十两金换来的昂贵花梨木灯台摆放在书房角落,调节在最高的那档高度,铜灯光线调到最亮,看了整夜的书。 说是在看书,其实书卷没怎么动。 依稀有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絮絮念叨,“三郎年纪小,等个头长开了,告诉祖母,灯台调高一档。” “书房里照明的大灯极为重要,定要选最好的。小小年纪,夜苦读,莫要伤了眼。” 升降机关扳手的下方,有一处刻下的字迹。 木匠在打磨木料时抛光了表面,之前刻下的痕迹浅了许多,仔细摸才能摸到。 许多年前,某个读书无聊的夏下午,书房年幼的小主人握着新得的刻刀,瞒着仆妇书童,悄悄蹲在灯台边,翘着嘴角,一笔一划刻下了自己的名字。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