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弟弟就一点觉不到呢? 周王去要《斗檄文》,他居然也就敢写,还写的这么‘酣畅淋漓斗志昂扬’。 曜初看王遽这样,还同身受的:俗话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遗传还真是很玄妙的事情。 就像他们兄弟姊妹,一母同胞,但每个人情(甚至是脑子)都决然不同。 王家兄弟,明显也是这种情形。 待王遽再三保证又带着几分惶恐告退后,曜初也不免摇摇头。 她取出信笺,提笔给在洛的姨母写信。 第275章 东病重 仪凤三年的冬。 两京多雪。 有两道要紧奏疏,通过飞表奏事自长安传入洛紫微。 第一道是好消息,年前到达洛:周王妃平安诞下嫡子。 帝后闻之皆喜,传旨长安,令设宴于弘教殿以庆。同时,帝后亦于洛遍赐群臣。 然而新年后的第二道消息,就如这风雪一般凛冽冰寒。 是长安尚药局战战兢兢上奏疏回禀,太子沉瘵婴身,旧疾增甚,已有病笃之势。* 皇帝闻言也心急至病。 然还是不顾自己病体,于病榻之上下旨,令朝臣们即刻准备返回京城之事,不再按计划等冰雪消融的启程。 再诏,自今岁起,改仪凤年号为调,取甘茂长之意。 这两道旨意一下,不用说,随驾至洛城的三省六部九寺,年假全部取消,皆是好一阵手忙脚飞狗跳。 为了能够赶上陛下新定的出发期,又不至于耽误了公务,各署衙全都在加班加点整理公文。 但再忙的连轴转,朝臣们也都是鸦雀无声神肃穆,绝无人敢出一点抱怨之,异议之言—— 其实圣驾浩浩,冬冒着风雪上路,辛苦自不必说,也不够安全。 但连几位宰相也没有为此事上谏劝阻,其余朝臣自然更不敢有异议:若是太子殿下这回真不好了,到时候痛失子的帝后追究起来,真是此时谁拦着,到时候谁就得去陪陵。 * “媚娘,你不用陪着朕了。这回朕骤然下诏返京兼改元,各署必是忙,外头定有许多朝事需要天后决断。” 说来皇帝虽担忧至病,但其实也是近年来身体底子太差,经不得一些情绪波动就病了,实则心境还算掌的住,还能虑到朝局——因他们不但是父母,更是帝后。 说句残酷的话,这也就是今岁朝中无大事。若是有什么四夷战事,哪怕太子病重,他们依旧要以国事为重,以朝堂安稳为要。 就像当年……皇帝再次想起父皇驾崩于翠微的那一年。 哪怕对他来说是天塌地陷之锥心剧痛。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会受不住。 但真到了那一,还是要撑住。 至今,李治依旧清楚记得,自己是怎么按照父皇留下的遗诏秘不发丧,装作无事一般先返回长安皇城,将登基之事尽数落定的。 人总以为有些悲剧和痛苦是无法面对的,一旦出现绝对会受不了。但真到了眼前,也就只有受着撑着了。 世事从不怜悯于人。 而他现在,到底也不是二十二岁的年轻新帝了。 这些年走来,他亦经过了太多的事情。 况且……太子已经病了多年,帝后也都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其实,就连尚药局报‘病甚’‘加重’‘只恐有危’,也并不是一次了。 毕竟,面对这种身份特殊尊贵的病人,尚药居也是天天提着头在诊治。一旦有什么病情加重的情形,当然要赶紧上报,尽量减少自己的责任。 只是这一回,尚药局用的词比之前都更重一些。 皇帝才下旨返京。 媚娘亦面不佳,闻皇帝此言就起身轻声道:“那我让崔少卿来陪着陛下。”她知皇帝脾,病中其实是想要人陪着的。 尤其是这两年——自恒山王去后陛下接连那两病,让他眼睛越发不好。人看不清东西,难免就更依赖身边信任的人。 果然皇帝颔首:“好。让子梧把鸿胪寺的事儿都给旁人去做。”他如今病重烦闷心中担忧,若总自己一个人呆着,更容易胡思想,得找个人一直跟他说说话,分散下注意力。 天后摄政不得不去忙庶务,皇帝就准备直到回京前,都把崔朝留下陪着自己。 而在媚娘转身的时候,皇帝忽然伸手,握住了天后垂下来的衣袖。 媚娘察觉到,不由止步:“陛下?” 皇帝默然半晌才道:“媚娘,为难你了。” 其实以皇帝现在的目力,是看不清的。但此时两人相望,他觉得自己没看错,媚娘眼中亦有泪光闪过。 但皇帝心知媚娘与他一般,无论心绪如何,世事如何变更,她作为天后也要稳住,甚至要比他更稳。 在他之后。 * 洛三大殿,皇帝居住的为贞观殿。 媚娘从后殿来到前面书房时,就见有悉的身影正坐在御案一侧,替她把一份份奏疏分好。 见姜沃很专注,一时竟然没有留意到她进门,媚娘也就没作声,而是在门口站着静静看了一会。 姜沃是直到分完奏疏,才发觉殿中多了一人。 媚娘走到案前,低头看着被分门别类摆好的奏疏,以及与这些奏疏相对应的各署衙公文事条,并三省宰相之建言。 看得出,姜沃已经尽力为自己省掉,哪怕一点需要费心的步骤。 媚娘没有坐下来,她只是立在案旁,提起朱笔,蘸墨,然后递给了姜沃。 “都是常庶务,咱们字迹相仿,你替我批了吧。” 姜沃都不免怔住了。 只听媚娘接着缓缓道:“我累了。” 很平静的三个字,像是冬的湖水没有丝毫的波动,但落在姜沃耳中,也如同冰霜一样,让她冷的极难过。 人有时候骤然走到外头的冰天雪地里,会冷的忍不住发抖,不光是身体发抖,而是似乎五脏六腑都冷的打哆嗦似的。 这一刻,姜沃就是这种觉。 在此之前,她从未听过媚娘如此将疲惫宣之于口。 而朝臣们所见到的天后,也永远是沉潜刚克,哪怕伤痛担忧面不佳,但依旧稳如山岳,似乎没有什么能够动摇她。 她依旧稳稳坐镇这朝堂之上,为群臣返回长安的诸事一一决断。 让人不自觉就相信,她会一直这么稳稳坐下去。 直到此刻,在这无数政令所出的天子居所内。 摄政多年的天后声音沉缓而疲倦道:我累了。 见姜沃只是怔怔望着她没有开口,媚娘就继续道:“我忽然很想睡一觉,好不好?” 皇帝定的归期很急,这些奏疏不能拖延,毕竟许多事她这里不做出决断,各署衙就不敢去做。 若是原来,媚娘一定不会耽搁,她已经习惯了烧灯续昼,夜以继地扑在朝事上。 这些年她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可…… 姜沃抬手接过了笔。 她的声音亦不自知放的很柔和:“好。姐姐歇一歇吧。” 媚娘也没有离开去寝殿,而是就在书房一侧用来小憩的榻上歇了。她在睡着前,最后的觉和记忆就是,有人在她的锦被之上又盖了一层茸茸的大氅,有软软的风拂过她的下颌。 因是悉的气息,媚娘就依旧任由睡意席卷而来,连眼睛都没睁。 她睡着了。 而摄政的天后,睡着前最后一个朦朦胧胧的念头是:算来,她其实已经很多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 贞观殿后殿。 午后的殿内,洒了冬淡薄光。 崔朝将药盏放到皇帝手上,听皇帝边喝药边说:“尚药局就是喜大惊小怪,从先朝起就是这样。当年父皇病着那几年,他们也是,不知说了多少危言耸听的话,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要去东禀朕。” “还有朕,他们每回诊脉过后,都要留下好几张要小心保养的条录。” “这次多半也是一惊一乍。” 皇帝这样说,崔朝俱是温声附和,间或出言开解:长安城内不但有尚药局,还有孙神医在,晋公主也在。且太子妃温文沉静,一贯将东内务照管的极妥当…… 说的全是宽之语。 皇帝也似乎听进去了,颔首表示赞同。 药其实很苦,但皇帝偏不一饮而尽,而是就这样边跟崔朝说话,边一口一口抿着药汁。 过了良久,皇帝才终于把这一碗药喝完。 他将药盏搁下的时候,窗边挂着的占风铎,随着窗中溜进来的几丝风,微微晃动。 皇帝听了片刻竹片碰撞的声音,忽然问道:“子梧,朕已经送走了父皇和兄长,如今又要送走自己的太子吗?” 一向很会安皇帝的崔朝,此番无言相对。 ** 调元年正月,圣驾自洛返回长安。 帝后舆驾进入大明的这一,甚至还在下雪。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