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头,在看见阮秋的笑脸时又呆呆地不知怎么办,最后只得假装镇定自若地把罐子捧着,像是全然无事,耳朵却在皎洁的月下,慢慢地烧红了。 “谢谢你。” 霍扬说道,“……我很喜。” 最后的两个字声音低微到都有些听不清。 阮秋只是听到前面就很高兴,他在霍扬的身边紧挨着坐下,问霍扬那罐子糖他的妈妈是在哪里买到的,自己找了很久都没能买到一样的。 但霍扬没有回答他。 霍扬只是说,他再也见不到他的妈妈了。 为什么? 阮秋好奇地问,你的妈妈也和我的妈妈一样,已经不在了吗? 霍扬告诉他,神情有些事不关己的漠然。 他说,他的妈妈带着他的姐姐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从有印象的时候霍扬便能听得到父母的争吵。 霍姝是典型的书香家庭里走出来的大家闺秀,她来这里读书,偶然结识了会诗作曲还会吹口风琴的林负宣,几乎是疯狂地展开了一段极为轰轰烈烈的恋。 疯狂到霍姝与家庭决裂,悔婚跑到山沟沟里来给林负宣结婚生孩子,情让人蒙蔽双眼,霍姝遇人不淑,没瞧见林负宣那个风倜傥的皮囊下是个把人吃到手就翻脸不认人的混蛋。 霍姝被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疯了,着大肚子的时候,林负宣却依然一个劲地着风花雪月,招蜂引蝶还嫌不够,有时候直接是彻夜不归。 霍扬记得他的姐姐总是哭。 霍姝和林负宣吵架的时候,他牵着姐姐的手沉默地躲在房间里,给姐姐找来漂亮的小娃娃——那是他从河坝间的拾破烂那里捡的,洗干净后,霍扬对着本子自己用欧纱好了,出一边的小裙子,再送给姐姐。 霍姝提着菜刀去捉。 他们的母亲终于急了,从前那个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变成了林负宣嘴里整咒骂的“泼妇”,菜刀直接砍到门沿上,门上的灰尘扑簌簌地往下掉,霍蔓躲在墙哭得像个泪人儿。 霍扬一直不说话。他总是那样默默地望着这世间喜剧一样的悲剧,泪如雨下又疾言厉的母亲,巧言令又偷耍滑的父亲,比自己大一岁却总是哭泣的姐姐。 霍姝偏霍蔓,也许是霍蔓总是会躲到妈妈怀里哭的缘故。 霍姝嘴上讨厌怯懦的孩子,但总是愿意多给霍蔓一点关怀。她大概是觉得,霍蔓更需要这一些。 但是霍扬没有谁去来更偏。 林负宣讨厌他,却又把他当个宝贝似的。毕竟这是老林家的“”,这是有了后。 林负宣对霍蔓的态度也很微妙。他眯着眼,眯眯的眼神里总是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不离婚吗?” 阮秋小心翼翼地问霍扬,“阿姨,没有提出离婚吗?” 离了,当然是离了。 霍扬沉默了一下,继续说。 离还不简单吗? 最简单的是继续一拍脑袋确定关系,再一拍脑袋解除关系。世界上难的从来不是轻飘飘的一句话,或者是民政局上机器上突然盖下的铁章。 难的是纠了许多年的财产该怎么分配,两个孩子又到底该跟着谁。 霍姝是最知道怎么气林负宣的。 她知道林负宣和林家都格外地看重“传承”,是把霍扬当成手心里的宝贝疙瘩。她创业初有成效,拽着林负宣离婚的时候,就决定要带走霍扬。 霍蔓哭了一个晚上,哭得霍扬脑仁都疼。 她把霍扬送给自己、穿着漂亮裙子的娃娃扔在地上。她指责自己的弟弟:你明明一点都不妈妈,你这种没有心的人,为什么要和我抢妈妈? 霍扬却一点都没有改变主意。 他第一次有些得意地对霍蔓开口,可是妈妈就是选了我。 他知道霍姝有负气的意味,但那一点从小积攒到大,他对母的渴望,终于还是战胜了其他。 他也想在哭泣的时候被人抱在怀里。 他也想被母亲用轻柔的手抚摸过头。 他也想得到,他也想得到来自父母的偏,来自兄弟姐妹的血水亲情。 他等了好多好多年,他像个小偷一样偷窥着妈妈对姐姐的,而今天他终于要得到了。 霍扬回屋收拾东西,却听到林家的耆老和林负宣窃窃私语。 林负宣像是已经恼羞成怒,他在屋里走来走去,那张曾经让无数少女为之心动的英俊脸庞上是被戏后无能狂怒。 “我要一个女儿有什么用?我要一个女儿有什么用?” 林负宣抓着自己的头发,如果能给他一面镜子,他就会发现此时的自己和从前他说过的“泼妇”样子没什么不同。 耆老在旁边劝他:“十四就能嫁人啦,山里多少人打光讨不着老婆哦。你这样的好样貌,女娃娃能差到哪里去嘛。” “听我滴,到时候就把小蔓儿嫁出去,你再用这笔钱娶一个婆娘回来,香火断不了的。” 霍扬停住了。 他看着自己和姐姐的房间:他从来都没什么好,所做的也都是尽可能站在一边远远地看着别人。 他喜吃糖,妈妈带回来的金平糖,姐姐全给了他:明明霍蔓也很喜吃糖,但是她还是把一罐都悄悄地到了霍扬的被子下面。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