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搬过来这边后,他经常过来找她,一开始是帮她整屋子,装家具,后来也常来这边一起工作,所以习惯了,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就也不理他,径直回了炕上继续看自己的资料。 韩东塬能有什么事? 不就是听廖盛说了一嘴,嘴上骂着“神经病”,但坐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坐不住,看到窗外蒋姗姗离开了,就过来了。 他关上门,走过去问她:“在看什么?” “沿着东山溪居住的村民资料。” 她随手把旁边的两份推给他看,道,“我问过纪旸,他说只要雨季雨势稍微大一些,这些村民的屋子就有水浸的风险,再大些,要是有山洪过来的话,就十分危险。” 韩东塬伸手拿过那资料,看了一眼再看程柠。 他没记错的话,住进职工宿舍和知青院的所有村民,都是那些房子是沿着东山溪地势较低的位置而建的村民。 其实在所有申请宿舍的村民中,这些村民的家庭住房条件并不一定是最差的。 但她选择了他们。 为什么? 从她一开始来这里,一直都是在为一个目标努力着。 一开始他可能看不出来。 但经过这么长时间,有这么多异常,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热情的自荐帮他办厂,笑眯眯地求他,特地找建筑工程师来建厂房,职工宿舍和学校,纪旸一来,就跟他讨论山洪的问题,厂房职工宿舍选址也是特意考量过山洪风险之后的选址,接着是把住在沿着东山溪地势较低的位置的村民安置到职工宿舍里面去,对了,还要专门请个医生过来。 其实她原本的子是那种乖巧,至少表面乖巧,不惹事的那种。 不是那种风风火火喜扑这个扑那个张罗事情的人。 她做这么多,如果他再看不出问题,抓不到重点,那他也就不是韩东塬了。 他用大拇指慢慢摩挲她推过来的资料,道:“你想做些什么?” 程柠没有听出韩东塬的试探,只当他是字面上的意思,听他问自己,就很高兴道:“我想了一些,但还不全面,等回头我一条一条列出来。” “先说说看。” 他道。 程柠就道:“我想做一个应急方案,就是万一雨季有洪水或者山洪,村民们应该怎么做,例如暴雨的时候,大家应该立即回室内,特别大暴雨的时候,尤其是几天之内连续暴雨,情况不对的时候,学校那边就停课,沿着山溪居住的村民可以避到地势较高的村民家中,或者学校里,然后等医生来了之后,咱们跟医生商量,购置一批药物,还有粮食……” 程柠几乎是掰着手指一条一条说着,这些东西,显然不是一时起意能说出来的。 而是时时刻刻放在心头,不知道查了多少资料,又在脑子里一条一条过虑,不知道想了多少遍才想出来的。 “喂,你有没有在听?” 韩东塬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就出了神,然后就看到她在自己面前挥着手,冲着自己“喂”。 他还没缓过神来,注意力就全在面前晃着的小手上,然后就伸手一把握住了。 程柠没想到他会突然抓住自己的手,一,一开始没动,他握得很紧,她再用力,就一下子出来了。 “你有没有在听啊?” 她生气道。 “嗯,有。” 韩东塬这会儿是彻底反应了过来。 然后心底就莫名其妙升起了一层恐慌。 一开始只是一点点,但却慢慢的,越来越扩散,就像是平静水面上一点小小的涟漪,慢慢扩散开来,并不是很大的波动,却范围越来越广。 不知道为什么。 好像对面的那个,不是他从小看着,欺负着长大的程柠。 而是另外一个,好像在完成什么任务,完成任务之后就会彻底离开的程柠。 他又想去握刚刚握着的那只手。 温软滑润,柔弱无骨,触那么真实。 好像抓住,她也就不会离开一样,可是理智到底克制住了那股冲动。 “山洪,” 他垂了眼,看着炕桌上的资料,低声慢慢道,“程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如果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 程柠一愣。 刚刚她太集中在说山洪的事,而且这段时间,这段时间怎么说呢,两个人的关系好像不知不觉中已经转换了很多,虽然他有时候还是冷脸,不说话,有时候还是脾气不好,但因为要一直一起工作,又不管怎么样,总是在一个屋檐下一起长大的关系,所以现在其实已经悉,甚至可以说,是很亲近的关系。 这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不适应。 因为她曾经在他的宅子里,就那样看着他几十年呢。 谁还能比她要更悉他呢? 虽然他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她可以把自己再世为人的事直接告诉他吗? 不,她摇头,怪力神的事情,她再世为人的事情,她不想告诉任何人。 说出去了,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等他这边的这件事了了之后,她不想再背负前世去生活。 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再世为人的秘密,她可以毫无负担,自由自在的生活。 不过,或许可以给一点点小小的提示? 程柠怔怔地挣扎着。 韩东塬已经抬头看她。 他看着灯影下的她,长长的睫印在眼下的倒影微微晃动中,静寂中,他看到了她的纠结和挣扎。 这样的纠结和挣扎几乎让他心疼了。 他的眸深黑,看着她的目光深不见底,坚硬却又温柔。 这个目光让程柠想到后世的他。 那个对外好像建筑了层层铜墙铁壁,没有什么能攻破他的韩东塬,但在那个宅子里,她无数次看到的,不过是冷寂的一个身影。 有时候她也好像看到过这样坚硬又温柔的眼神…… 是啊,他不是别人啊。 是前世她一直看着,在一起几十年的人。 她是可以信任他的,不是吗? “我,” 程柠抿了抿,别开眼去看窗外,不过天黑了,只看到灯影下,风吹着窗帘微微晃动。 她深了口气,道,“我要是跟你说了,你会笑话我吗?” “不会。” 他道。 “我说我梦到一些东西,并且还坚信不疑,你会举报我,说我宣扬封建信吗?” 她继续问。 韩东塬:“……说!” “好吧,就是,我之前,就是今年过年后,我决定下乡的那一阵子,做过一个梦,梦到这里,对,就是你下乡的这一片,” 她试图说得自然一下,道,“就在这个夏天,发生了很大的山洪,那一阵子,几乎每天都梦到,那些洪水,看不清,什么也看不清,但是最后那一天我看到你受伤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就想到她在医院里看到他的那天。 她推开病房门,看到他躺在病上。 原先那样张扬,那样充朝气,又那样好看的脸,瘦得只剩下了棱角,凌厉的眉眼染上了深深的影,带着颓丧,她原本跟他那样的关系,那一刻,也只觉得心像是被刀子割了。 那一幕就是她做了幽魂之后放在了记忆深处几十年也从来不敢翻出来。 这一刻却突然想起来。 因为突然的记忆侵袭,她再说不下去。 原本还是狡黠地想着措辞,这会儿却陷进低的情绪中,低下头,眼泪就掉下来,滴在放置在炕桌上手上。 晶莹剔透。 不知道是泪比手更晶莹,还是手比泪更剔透。 也不知道是因为她的话,还是因为她的语气,还是因为灯光下的那滴泪。 他只觉得心像是被什么裹住了,闷痛难忍。 又像是被什么很深很深的勾住了。 他起身,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有些僵硬地将她按入了自己怀中。 他害怕她的拒绝。 像是很多次他伸向她的手,都会被她一把拍开。 可是他还是那么做了。 但这次没有。 陷入情绪和回忆中的程柠没有拒绝,反而将头埋入了他的怀中。 他抱紧她,但却又像是怕她不舒服似的,掌控着力道。 他一手搂住她,一手抚上她的脸颊,试探着,有些小心地帮她拭了拭泪水,道:“是因为这个吗?因为这个,你就下了乡?” 就为了一个梦??? 因为梦到他受伤?? “嗯,”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