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平和,安静,不带一点难过或者质疑。 她是真的在谢他。 酆业说不清是哪里来的怒火,只随少女那一两句话就燎天而起,灼得他膛里空翻涌,烧得脏腑骨骼血脉都躁戾难安,直教他不得不迫出声冰冷至极的笑。 “谢什么。就算我带你出来,你也活不过今天落。” “…落?” 少女声音很轻。 她似乎从无力地伏在他背上的姿势努力挪撑起一点,那样温驯地靠着他肩,望向很远的,被枝桠撕碎的地平线。 她像在期盼什么。 却不再与他说。 酆业更冷淡了:“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说吧,时间也不多了。” 时琉阖着眼。 想了几息,她轻声问:“你能把我放到附近的山坡吗?” “荒郊野岭,你想一个人等死么。” “……” 时琉不说话,安静着。 酆业背负着她,身影掠向距离此处最近的开阔山坡。 狡彘的神识传音早要炸了:“主人!我们还未出丰州,在这里换去开阔地,等下被时家和玄门的修者发现,您又要被她拖累了!” “不然如何。放她曝尸荒野,随野狗啃了,过几天让你多只半仙的野狗祖宗?” 狡彘噎得不轻。 直等到酆业负着时琉,在一处青草绿茵的小坡前停住,它才没忍住嘀咕了声:“我看您本就没打算吃。” “嗯?”酆业沉声。 “真要吃,您不早吃掉了,还会留她到现在?” “……” 酆业眼尾垂敛,正冷淡思考怎么让狡彘认识一下它最近几有多言行无状不知死活。 却忽察觉什么,他长睫起—— 少女之前便艰难从他背上下来,一身布麻衣被染得血红,分不清是她的还是旁人的。 而此刻,少女双膝跪在柔软的土坡上,摸索起旁边的石块,正在身前掘土。 她筋脉寸断,此刻还能活着能挪动,全靠酆业灌在她体内强撑着的那一线气机——可也撑不了多久。 就如酆业所说,最多落,气机散尽,她仍是要死的。 扒着手指头数也不过剩一两个时辰的命,她却用来挖土? 连被酆业从一叶界里扔出来的狡彘都忍不住好奇,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在旁边拿爪挠头。 快挠秃了也没想明白。 狡彘扭过股,调头去它主人旁边——酆业喜白,却厌恶光,此时白衣少年就近拣了棵花树,靠在树下,半阖着长睫似寐。 狡彘跑近了,一边回头看那个古怪少女,一边神识传音。 “主人,她在做什么?” “……” 酆业懒得搭理它。 狡彘是见惯了最近酆业对时琉的种种纵容的,虽然恼主人反常出格,但这也使得它在他面前胆子大了许多。 譬如此刻,它都敢咬咬他衣袍尾摆,“”他回答问题了。 酆业假寐不成,冷冷淡淡掀起一尾眼睫,眸子点漆似墨: “你想死么。” 狡彘无辜松开尖利错的可怕牙齿,神情乖得像吃素的:“主人,我还没要死,但琉璃心真的快死了——她到底在干什么?” 酆业垂眸,冷淡:“挖坟。” “?” 时琉是在挖坟。 两个。 说是坟,但更接近两个小土包。 天边的头就要落了,她没那么多时间,只能勉强将就着。挖好的两个土坑里,被她各自扯下自己的一块布衣。 衣服上是血,瘦猴的,老狱卒的,她的。 也能算他们的衣冠冢了。 用小碎石在她能捡来的附近最大的石头上刻下字,歪歪扭扭的几行,然后放在堆起的小土包的最上面。 薄西山,人间好景。 披着晚霞的余晖,时琉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在两个坟前慢慢叩首。 女孩声轻,安静又虔诚,似乎念着什么。 “这世上没有能听你救你的神佛。”酆业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眉眼冷漠地睥睨着伏地的少女。薄却又微微翘起,像冰冷沁骨的嘲。 少女静静起身:“那就没有吧。” 酆业轻嗤,他垂眸,冷玉似的指骨间把玩着一支花枝—— 他从方才倚靠的树上折下的。 认不出是什么花,只能看出白里透粉的花瓣,脆弱得一捻就碎成汁。 酆业漠然低着眸,没表情地碾碎了好几朵。 他知道自己此刻情绪非常暴躁,必须得这样发,而躁动的原因和之前一样——他的心意,又在试图违反他的认知、本和全盘计划了。 碾到整花枝只剩下最后两朵,酆业终于慢慢下了眼底滔天的情绪。 两朵粉花在的小枝被他随手掐下,剩下那一整残枝,被他懒得付与一个眼地扔开了。 在那残枝落地时,他听见女孩声音。 “他们原本不用死的。”时琉望着那两只小土堆,眼底终于泛上点的难过。 “死都死了。”酆业冷漠。 女孩低着睫,细白的眼尾被霞沁上红:“他们是为我而死的。” “一个是为了他亏欠早夭的孙女,一个是为了他心目中属于他的女孩,怎么是为你?明明是为了那点浅薄的而已。” “……” 时琉没有说话。 “我早说过,情之事,愚蠢至极。” 酆业的嘲让晚风上冷意。 他就像个彻头彻尾的冷血的魔,说话时也不在意地拨着枝头掐下的花朵—— “是人的最大弱点。崩山之雪,溃堤之。” “……” 酆业说完时落眸,恰见女孩无声垂眼,睫尖轻颤,跌下一颗透明的泪。 啪嗒。 它没入泥土中。 酆业怔了下。 将暮的夕将她单薄的影子拉到他身侧。 他抬了抬手,指间的花枝也落下影儿,轻慢挪动,最后比在了女孩影子的耳鬓旁。 难得漂亮。 比人间都漂亮。 酆业心情忽地极好,那些躁戾都一扫而空了。 他正要真去“花”—— “…咳。” 一口血吐出,女孩身影斜倒。 “!” 酆业眼神兀沉。 他身影一晃,转瞬就到了另一旁—— 白衣少年单膝抵地,将倒下的少女接入怀里。 “……” 太要落山了。 酆业捏花枝捏得生紧,几近颤栗。 到某一息,他蓦地松了力气,抬手,将花枝拿到女孩眼皮子底下。 “小蝼蚁,这是什么花。” “…” 时琉张口,但说不出话了。 她有点遗憾。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