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谢阿怜带路, 绕过瑶光殿,走长桥,左右水域宽阔, 金波漾,如万千碎钻翻涌,莲舟三三两两, 人们嬉闹着采荷花,相的远远瞧见,撑小舟过来, 递给她们两支硕大荷叶,叶心还沾着水,好奇问道。 “这么热的天儿, 谢典宝出来作甚么?” 谢阿怜笑指窦娘子, “府监家乡来的人,我送送。” “哟——” 那人刮目相看,窦娘子好相貌,虽说是下人,风度翩翩的, 好意教她,“您擎在手上,当把伞用。” 窦娘子意会了, 举高荷叶,果然荫凉。 那人以手搭棚,举目往水面上逡巡,全是寻常船只, 控鹤府专用的燕舟杳然无踪,烈曝晒, 蜻蜓都歇了,窦娘子脖子上腻腻的,不停抹。 她索道,“我送你们过去罢,他们歇午觉呢。” 窦娘子讶然,“这会子?这才巳时。” “可不么,我们哪敢跟他们比呀?” 那人腹牢,不等谢阿怜制止,已经找补回来,“八成昨夜又没消停,他们也是怪累的。” 她把绳圈套在阑干上,多转几圈绕牢实了,搭上块木板,伸手扶窦娘子,次后谢阿怜,船上有座墩和冷茶汤,头顶虽热,摇到湖心上一吹风,透心凉。 窦娘子掏出帕子给她拭汗,“劳烦您出力。” “小事!” 她很豪,边划桨边打量窦娘子,有些好奇,“府监几兄弟,连堂兄弟,不都来京了么?家乡还有人?” 这问题难不倒她,窦娘子很有深意,“富在深山有远亲呐。” 换来几声哈哈大笑,小舟在琉璃亭泊岸,码头上本该有控鹤府的人候,并查验身份,可是眼前空空如也。 大家都抹汗,谢阿怜有些无奈,“您回罢,我们等等。” 那人撑船走了,谢阿怜瞧她钻进藕花,回头指挥,“裙子挽起来。” 岛上井字型叉的九曲平桥,水池拔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种下,唯榕树背后养着一窝黄花蔺,一丛丛马蹄似的叶子,正当花期,缀着小小的鹅黄花朵。 谢阿怜辨了辨,直接踏进水里,窦娘子呀了声,被她一把拽低,薄薄一层水面,底下竟有路,她把裙子掖进裙,脚太窄,搂不上来,了也就了。 谢阿怜走的飞快,剥开黄花蔺。 “岛上原没水,府监非叫挖了四个池子,底下都是石头,挖就挖了一点儿,反正他不肯种正经荷花,就要这些野草棵子。” 走了一转,累得气吁吁,窦娘子问,“外头都说控鹤府层层把守,怎么这么容易就进来了?” “外头还说太子是天命所归。” 谢阿怜嘿嘿笑,“你来的是时候,昨夜圣人摆酒,上下都喝多了。” 窦娘子还是不放心,“可是往后查对起来,几句就馅儿了。” 谢阿怜生来有些弱症,年轻刚上值时不堪劳累,屡屡在御前犯头晕,十来年紧着着,反练出来了,比窦娘子走得还稳当,回身托了她一把。 “所以你们要干什么,千万快些!” 窦娘子听得心惊,她问都不问她摸进琉璃亭所为何来,仿佛哪怕她一刀捅了张易之,也无妨。 终于到了,谢阿怜钻进灌木丛,拧脚上的水,鞋子在里头,掏出两双新鞋各自穿了。窦娘子鼻子,独这处丹茜香淡些,三步大的窄院儿,门口两个鹤慢腾腾理翅膀。 院门虚掩着,悄没生息,凑近了听,廊下大概是鹦鹉,啾啾地叫,谢阿怜胆子真大,捡了颗石子从门头上往里扔。 “——嘎!嘎嘎!” 鹦鹉闹起来,撞得鸟笼子吱吱嘎嘎响,却没人出来收拾。 她冲窦娘子招手,“这是后门,才换了竹帘,你动作轻些,往里有个六折屏风,画的是墨彩莲池游鱼,你瞧画儿上方位,按着鲤鱼张嘴的方向转,绕过博古架,再有个香炉,就是内室。” 窦娘子紧张地握拳又握拳,成败在此一举,李旦答应她,办成了这个,先把窦氏的长生牌位立起来。 “阿姐保佑我……” 她心里喃喃默念,谢阿怜推她一把。 门吱呀开了,院竹影重重,各绣球争奇斗,一张硕大的金刚鹦鹉彩漆画儿当地耸立,跟她大眼瞪小眼。 “这……” 她摸不着头脑,好端端地,画个鹦鹉恁大作甚? 那画儿忽然动了,两翼振展如臂,横起来,一招要挥打在她鼻梁上。 “嘎,来者何人?抬起头来。” 声音高亢刺耳,严厉中带着咄咄人,正如颜夫人。 窦娘子跌步后退,背抵在大门铜环上,嘶嘶凉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是漆画儿,是只活的大金刚鹦鹉,站在栾树跟前,那树干宽大,一团团灰黑的老皮,乍看起来跟黑漆一样。 “扁的畜生!” 她骂了句,悄悄往房里摸。 鹦鹉在她背后兀自嘎嘎不停,又吼又叫,来回只有这一句。窦娘子心道,狐假虎威,就会这一句,装威风,又觉奇怪,便是上下躲懒,张峨眉贴身的人,总得有罢? 想归想,眼前扑面而来,屏风上果然一条翘尾巴的大鲤鱼,嘴巴尖尖的对着左边,她便往左边转,沉沉息中,果然是个博古架,又果然有个香炉。窦娘子稍微松气,掂着脚呲溜到博古架旁,七棱八角的各样瓷器,隙中有个白影颠来倒去,带着蓬蓬的黑发,似个拂尘来回刮拉。 她惴惴探头去看,立时捂住嘴,双眼越瞪越大。 “走罢——” 谢阿怜坐在灌木里发呆,瞧窦娘子垂着眉眼,便也不问她。 两个伏在码了许久,趴在水里冻得发抖,琉璃亭太小,来回盏茶功夫就逛完了,装不下伙房,岛上一三顿从九州池送来,送饭的船另是一种,两层船楼,尾巴上堆着西瓜和哈密瓜。 她又换了一套说辞,说快出了,想多要些嫁妆,求府监开口,谁知臊了一鼻子灰,没脸等控鹤府的船回来,求人帮个忙。 那船工是尚食局管运送的,护着自家人,嘿了声骂,“狗东西!” 指船舱里开好的西瓜,请她们坐下慢慢吃。 如此无惊无险,谢阿怜送窦娘子出了归又门,窦娘子不舍,手着把墙。 “你是定的下月二十出?” 年年人出,都在九月二十,她问也是白问。 谢阿怜点头,握着金镯子安她,“阿姐放心,没事的。” 只字不提她在琉璃亭看见什么。 窦娘子心里翻江倒海,门上不准种树,可是与归又门咫尺相对,就在花光院内,有一棵豪迈的凌霄花,繁盛壮丽,攀爬墙树木,足百尺之高,隔墙探出翠茎花,昂然可拂云。 人不值钱,人去了又来,可凌霄并非全指望攀援,也有凌云之志。 她情不自攀了一支橘红在手,两朵花对生如偶,折断了送给谢阿怜。 “咱们外再见!” 一袭红衣直裾扫过来,袍角绣四房连续狮纹,是相王。 窦娘子不敢多说了,和谢阿怜并肩向他福身,李旦仿佛认不得她,只向谢阿怜点了点头,随便道,“我从封地上得了一批珍珠,品相寻常,胜在量大,想烦请谢典宝捡捡,瞧里用的上么?” 是她份内职事,从前亲贵借她之口祈求圣恩的也多。 谢阿怜抱着两只手,很受用,絮絮问起产地,年份,如何保存收藏,一条条有理有据,说的几个监门卫小奉御都凑过来,你一句我一句的问。 “你是里人?” 李旦淡漠的眼神投过来,窦娘子怔了下,才明白他是专门来替她打掩护。 “这是公主府的嬷嬷。” 头先放她进的奉御替她答应了,又问,“诶,你家厨子还没出来?” “是,管事的说家里冰不对,要冻得松松的粉粉的,命奴婢回去料理。” “走罢走罢。” 奉御转过头继续请教谢阿怜,“我听人说,珍珠能拿刀子验好坏?” 一道道关卡,窦娘子单靠一双脚走,饶是年轻时跑马奔腾过,久不习练也生疏了,终于走到右掖门,天津桥上空空,夕似个红蛋坠在半空,想到回家还有两个坊城的跋涉,她深深叹了口气。 谁知才下星津桥,便有个长随来接,“窦娘子您来这边儿——” 他很殷勤,半是护送,半是推攘。 窦娘子避不开,简直有些害怕,可车帘子一掀,李隆基的大脑袋亮出来。 “小姨!上来!” 车上挤挤挨挨,坐着好几个男女,也有李旦,意态闲闲,一望而知走的景运门,出了内廷便坐轿子,已然等她良久,瞧她脸热汗,到底当着孩子们面,看不过眼,递了条帕子。 窦娘子接了,没好意思擦,攥在手里。 急忙道,“王爷!张峨眉与谯王有私!早有夫之实!”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一个姑娘闹起来,“二哥死了,他竟敢弑父登位?!” 其余几个人并无惊异之,仿佛都有些心理准备,身边一个穿红的郡王拍拍她手,转头温声确认。 “窦娘子识得谯王?” 虽说李旦爵位更高,但到底是半边亲戚,对着外人就不同了。 她双手加眉,肃容拜下去。 “民女窦氏参见高郡王,回郡王的话,民女不识谯王,但知道君王悬佩乃是白玉双佩,太子并诸亲王悬郁玉双佩,郡王并一品官员等悬山玄玉佩。张娘子窝藏房中之人……” 她舔了舔,当众说起这些腌臜事,真叫人不自在。 “……男女衣裳鞋袜委地,瞧不出服制,不过抹上着的是山玄玉佩,样昭彰,民女不会错,本朝亲王众多,李武两姓皆有,但年岁在三十左右的,只有谯王一人。” 武崇训嗯了声,望向李旦语带敬服,“还是相王料事准。” 李旦点点头,瞧窦娘子还一头雾水,虽是人微言轻,不足与闻,但到底是她冒了老大风险探听来的消息,瞒着她说不过去,遂抬眼与瑟瑟商量。 “郡主的意思?”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