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上报信, 片刻有人打着伞,送一位服浅绿 甲的官员 出来。 “下官见过淮 郡——” 就被武延秀 身污泥的模样吓了一跳。 “哎呀,这是怎么话说?” 大惊小怪招呼人打伞,武延秀推辞,“郎官不必了,打不打都是一样。” 那人留了把难侍 的大胡子,伞下抬手捋着。 “下官是朔方军屯所守备陈路遥,秩正七品,郡王并使团滞留灵武期间的一应事务,皆是下官侍奉安顿。” 一壁说,一壁觑着武延秀笑。 “裴郎官好大的胆子!不过是个殿中侍御史,论品级还不如我,仗着是御前的近臣,混个绯 袋挂着,就抖起来,一把伞不与郡王,自己倒歇息去了。” 武延秀听了颔首,诚恳向他解释。 “陈郎官眼明心亮,可惜久在边 ,不知京里行市。肃政台么,论品级,从上到下都不高,可职权了不得,掌京中不法事,纠察百僚……您听听,这大帽子能框住多少人?一个不高兴,四品的部堂官儿,他也举发。小王不敢招惹他,将好与您透个底儿,这趟回去,他就该升侍御史啦。” 陈路遥早知如此,却装作初初闻听,面 难 地 着手。 “啊,这……” 武延秀把眼一横,已是明察秋毫。 “怎么,上房给他了?” 陈路遥嘿嘿笑,“原本还有一间留给郡王,可说又来了位 官侍郎……” 武延秀很 快,抬手指身后两人。 “不妨事,上房留给阎侍郎,给小王安排间梢头上,清净的,连这两个长随挨着。再者小王的衣裳鞋帽,烦陈郎官着人去取,并问裴郎官多要两身,给他们替换。” 都是份内小事,陈路遥连声应下,排辆车子从速送进驿馆,转头向人道。 “这郡王恁地好 儿!必是在京里受了排挤。” 雨停了,天还灰蒙蒙地,武延秀推说受寒,没去吃朔方军的宴席,裴怀古铁骨铮铮,也不来问候,两下里僵持。 那并州来的小吏,姓吴名小宝,有眼力见儿,自担了长随活计,跑进跑出几趟,端了酒菜来,也不敢上桌吃,就蹲在门口张望。 裘虎等团团围住武延秀,都在七嘴八舌,大骂裴怀古不仗义。 郭元振道,“他那号人,肚里肠子都是直的,不消理他。” 八仙桌上堆了几样寻常兵器,都是裘虎才拿来,横刀也有,大刀也有,弓矢也有,行滕也有,不及武延秀从前在京托将作监打造的 道,但还算趁手,遂摘了领巾细细擦拭横刀,瞧刀鞘上刻着久视元年的字样。 他草草梳洗了一回,披着件堂皇的红袍,头发才偎着火烤干了,鬓角额头一圈 茸茸地, 个美人尖儿,愈见细皮 ,楚楚的大眼睛。 饶是郭元振看惯了,还是唾骂着扔 发带命他绑起来。 “你这张脸呐——” 回头瞧小宝绞着手指,果然又看呆了,“你来,托人带话回去没有?” “带了!” 小宝磨蹭过来,无措地站在地心儿。 “才与陈郎官借笔墨写了封信,听说小的从并州来,他便叫打点了两 皮 香料,一并随信送给我们长史。” 郭元振叹服。 “这人在这儿真是糟践了,一丝儿 都要钻营,合该在京。” “他送的哪几样香料?” 武延秀两手够在脑后,胡 去绑,一松手就散,嘴衔着发带问。 “你们这儿请客送礼都用香料?哪样最贵,什么行市?” “他懂得什么好坏?只知道买贵的!” 小宝絮絮答了几样,见武延秀很有兴趣,绕过八仙桌站在他身边。 “小的祖籍五原郡,祖上三代做香料买卖,生意大哥、二哥 持了,独把小的送来从军,可是手艺没荒废,好赖一闻便知。” 武延秀瞥他两眼,似笑非笑模样,笼在灯火里,更见妖娆。 可怕的沉默,只有烛火扑簌簌声响。 裘虎几兄弟都不说话,贼兮兮看他,是街上闲汉看打架的神情。 小宝不知又招惹了他什么,提心吊胆等着,好一会儿,才见他从袖袋里掏出一枚金叶子递过来。 小宝不敢接,又舍不得不看。 多好的手艺啊! 叶片的脉络丝丝分明,欣赏了好一阵子,才壮起胆子试探。 “郡王想买什么?小地方没人用金银,丝帛就 惹眼了,您这个……顶好的沉水,能换半箱。” “给你的。” 武延秀扔到他怀里,依次指郭元振等等。 “这几位都是我结义的兄弟,一共八个,多从十六卫出身,他是大哥,最早在右武卫,如今在主客司……” 看小宝磕头似的频频点头,不耐烦了。 “总之你跟了我,待他们也当尽心竭力,若服侍的好——”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小宝坐下,一双眼笑盈盈似汪着 水。 “我抬举你做老九。” “得嘞!” 小宝出门遇贵人,乐的 高袖子亮出两条细麻杆,表示要尽全力。 “小的绝不与您见外。” 他倒会顺杆儿爬,裘虎几个嘻嘻哈哈全笑了。 “要说这香料里头的门道,您当它是个催帮儿……” 武延秀扳起脸,拿食指敲了敲案台,打断了。 “虚头巴脑的玩意儿,我这儿全免,你先办两桩差,看看本事。” 小宝一口答应。 “您尽管吩咐,准错不了!” “其一,采买两车郁金,要最好的货 ,送到太原城中商铺,地址、店名,待会儿我写给你。” 几人一头雾水,尤其裘虎,那铺子正是他家掌管。 “你拿这金贵玩意儿开张?我小舅子不懂,就会个荔枝壳儿。” 小宝噗嗤笑了,居中点评。 “知道烧荔枝壳儿么,也算乡巴佬里的风雅。” 瞧把他能耐的!好像比人都见世面。 孙猴儿不忿,推开他道,“是好东西,就怕卖不动,人家买买,两钱、三钱就罢了。” “不不不!两车刚好,要是房子大,只怕还不够!” 小宝笑得稀里哗啦,捂着嘴憋得脸通红,并不问东西送谁。 两只眯 眼懂行地冲武延秀眨巴,夸他长情,这头和亲,那头还记挂别人新婚和不和睦。 武延秀面上发烧,几兄弟都不老实,这个最滑头,起身走两步,挽起袖子,轻轻把手一推,便把小宝整个从凳子上推落,他们忙七手八脚去扶。 “小的不说!小的一个字也不说!” 小宝坐在地上,两只胳膊被裘虎两个提着,龇牙咧嘴还在忍笑。 武延秀横他一眼。 “记住了!背着我也不许说。” 他侧脸看郭元振,“写诗是不是有个路数?” 扒拉着刀鞘上红穗子,仿佛闲来问问解闷儿。 “专为远征之人解两地相思,这路数是谁最好,他缺不缺钱?” 小宝嘿地一声,不等人家吭气儿,抢答道。 “沈佺期!石淙那几个才子,独他公然卖文,可他贵呀,寻常货 ,两百贯一首,若要额外好的,论金!您买他的诗装才子,一装一个准儿!” 武延秀把他看看,起了疑心。 “你买过?” 小宝只管摇头,“我家主子嫌他贵呀!” 前仰后合,惹得郭元振也笑了。 武延秀挂不住脸,刀鞘原本握在手里,忽地往前一耸臂,就见雪光炫闪,他全凭震 之力,把刀把儿连着刀刃推出鞘外,重重一击,撞的小宝心口生痛。 郭元振摆手劝他,“说归说,笑归笑,你这动手的习惯不好。” 武延秀正 道。 “你细说说,张仁愿如今管着哪一摊活计,干的怎么样?” 大家聊到后半夜,口干舌燥,纷纷回房去睡。 郭元振与武延秀合住一间,躺在榻上踢开窗扇,嗅闻雨后清新的空气。 “太孙年纪轻轻,肚里有些章程。” 武延秀合着眼皮,曼声应他。 “况且风头在李家,跟他干,能成大事。” “那回你说圣人说的!” 郭元振越想越心 澎湃,一拍大腿坐起来。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