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的壁炉余烬掩埋着几颗时隐时现的火苗,其他什么都看不清楚,莳萝下意识寻找月光。诺大的房内只在高处开着一扇透气的小祈祷窗,银蓝的月光漫过彩镶嵌的玻璃,隐约可见一小轮透白盈润的月轮廓,捻如亲人的脸庞,这次却无法带给信徒太多安。 在一片窒息的黑暗中,大白鹅不安地拍动翅膀,像是想赶走脑中那些窃窃私语的不祥预。 月不会给魔带来什么美好记忆,当圆月升起,银白无暇的大地不容许任何污垢,漆黑的魔物就像见不得光的害虫,被锁进城堡的地下室,独自忍受变身的痛苦。 这颗月亮还是月女巫亲手召唤来的,莳萝可以说是完全巧成拙。她想着,自己本不用担心穆夏会认出她,因为在那之前黑会一口了大白鹅。 门外传来仆从落上铁锁的重响,彷佛已经决定了二人的命运。 黑暗中有人划开了火柴,只见地上几盏银烛暗如孤星,微微照亮了一座白石的神像,原来这是一座地下圣堂,而在摆蜡花和银烛的神像前,穆夏正双膝跪地,手捧神律祷告。 那个带着些恶劣不驯的男孩似乎完全消失了,神像前的信徒有着绿宝石的眼瞳,一身冰冷的白银链甲让他宛如另一尊雕像,那是由无数银环细密相扣的金属甲衣,每一个间隙都焕耀着光彩,彷佛由数万星辰编成而成的宝物,高超的锻造工艺想来是术士亲手赠给教子的礼物,用来在月夜抵御其身上的魔之血。 穆夏虔诚祷告着,不过十五岁的男孩在铄金的烛光下熠熠生辉,隐约可见那位光辉昳丽的银骑士模样,就如罗素所期望的未来。 但每当他抬手翻页,莳萝就能听见银环尖锐的撞击,与这座城堡搭建的牢笼一样,这是用荣耀和责任编织的锁炼,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驯服恶。 少女无意评价红骑士和青铜骑士,毕竟里奥和罗素都已经死去了。他们毫无疑问是在乎穆夏的,不然大可在其出生一剑了结幼,而不是给予他人类的地位和身分,又花费大量神教育他、驯服他。 不能割舍,也绝不能投入,如同穿戴在穆夏身上的锁炼,那份冰冷而沉重,强行将恶束缚于人间。无论是纯银铠甲还是萨夏城堡,两个骑士将自己所认为最好的给予穆夏,起码他们直到死前都相信那是为他好。 他们失败了吗?以某种方面来说,黑的确低下脑袋,哪怕只是伪装,穆夏也确实为他们忍受了所有。 微弱的烛光在黑暗中时隐时现,亦如野兽仅存不多的人,穆夏还在低声祷告,以神律发誓不贪食、不争权,不屈服于/,毕生献奉于至高无上之神……男孩稚气虔诚的声音在地下室回,请求神祇赐予他对抗体内恶魔的力量。 大白鹅突然跳出篮子,它看向窗外的月亮,拍拍翅膀,彷佛已经受不了烦躁沉闷的空气。 莳萝听到一阵奇异的碎裂声,彷佛她正踩在薄冰之上,随着她每一步,开始支离破碎,汹涌的黑暗顷刻湮没大半的烛光。 眼前突然天旋地转,莳萝还没反应过来,整个身子被拽过去。 丰沃的皮在雪羽上,大白鹅眨了眨眼睛,一动也不敢动,她说不清是生物的本能,还是眼前的景象真的太令人震撼。 长长的鼻吻顶了顶大鹅,然后就看到白胖的身子咚地一声,僵死倒地。 那东西顿时急得团团转,莳萝盯着他的脑袋,看到上面一对尖耳努力撑了几秒,又无力垂下。 破碎的银环散落一地,人类密的工艺沦为废铁,它从一开始就无法拘束黑。 莳萝努力想害怕,但真的很难。 冷卻的壁炉不知何时开始重燃火花,徐徐的火舌照耀着那身金黄的皮,变身的幼遗留着人身的发,只在背夹杂着些深褐,在月女巫看来像极了一团烤得微焦的面包,那是黑魔力成长的迹象,她知道未来成长后的少年只要一动念,它就会完全转化成浓郁的巧克力。 少女鹅现在一点都不怕被吃掉。丰沃的皮和尾巴温柔地圈起白鹅,是一种更加轻盈的金褐,配上那对垂软的耳朵,所以她为什么要怕一只小土狗:d 也许是血统不纯的关系,幼年的没办法撑起尖耳,体型也就和猎犬差不多,柔软的皮颜完全和黑沾不上边。不过半人高的混血垂着小耳朵,除了那双琥珀的凶目,整只土得无害可。 大白鹅两只黑豆眼一眨都不敢眨,死死盯着按住自己的小。她想穆夏要嘛认出自己,要嘛就是准备享用他的宵夜了,这样也好,她已经受不了抑的祈祷声。 哪怕娇小可,还是,琥珀的兽瞳盯着大白鹅,就像狩猎前的伏击,脖颈竖起,然后咧开嘴巴。 莳萝绷紧翅膀,突然觉一片热热的东西贴上嘴喙,她想也不想── “嘎嘎嘎!!!”大白鹅放出凄厉的攻击讯号,嘴喙用力一咬,咬住还来不及缩回去的舌头。 “敖呜!”小野痛得浑身炸,他伸出爪子,却又放下。缩着尾巴,在白鹅的追赶下左右闪躲,好不狈。 夹着尾巴,钻入一块兽皮地毯下,在起身,狮子空的脑袋垂挂一旁,恢复人形的穆夏出光洁的手臂和双脚,他赤身披着简陋的皮草,却依然不失礼仪来到大白鹅面前。 “你看,我也不是人,所以……”你别飞走。 莳萝似乎能听出他下一句话,所以这小子先前在装睡她被看到了? “我没有真的想吃妳……”穆夏有些虚弱地辩解:“妳还记得吗?我救了妳,妳必须报恩……” 大白鹅两颗豆豆眼沉默地凝视着他,可以想象那背对他的黑发少女应该也有一双乌溜明亮的眼睛,此时大概正充嘲讽地瞪着他。 穆夏没说话,莳萝突然听见脚下喀擦一声。 “这是信物,它足以代表妳对我的价值。” 男孩抬起脸,琥珀的眼瞳亮如水晶,彷佛在炫耀着什么宝贝。莳萝低头一看,好样儿,镶着宝石的金环锁住她一只小鹅脚,这是在玩什么play? 少女鹅改变主意,她微微抬爪,准备一脚踢到脑子不学好的黑脸上 “我会娶妳。” 莳萝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男孩继续一脸认真许诺:“妳是来报恩的吧?放心,神将妳送来我身边,我会娶妳做我的子。” “……”原来是将它当作白鹤报恩了,想来白鹅报恩。 黑发少女的背影宛如丝绸的封面,穆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她的真面目,他第一次相信至高神回应了他的痛苦,神让故事成真了。 没有比他们更适合彼此的人了,穆夏看着这个来自东岸的仙灵,忍耐着内心的彭湃,热烫着脸继续说:“这里的人都知道我的真身,妳本不用害怕,未来我继承公爵之位,妳会是萨夏的公爵夫人。” 萨夏既然能有一个公爵,那当然能再多一个鹅夫人。穆夏浑身发烫,说不出是魔力和血的热度。罗素说魔鬼没有心,只能夜以继向神明忏悔,终有一天会得到一颗炙热的真心,穆夏不敢去妄想。 他从未说过如此大胆的告白,应该说他至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自己的诞生是魔女的诅咒,不可能有子嗣,更不可能找到愿意和同共枕的人。 但今后一切都将不同,他不需要再独自一人承受月之夜。 穆夏偷觑了一眼大鹅,秀长的脖颈白如象牙,丰盈的羽翼下尽是优美的曲线,这是一位纤细轻盈少女幻化而成的白鹅,他怎么就没察觉呢? 她甚至不怕自己,敢对自己发火,警告他不得逾矩。 所以说自己先前都做了什么?穆夏不安地想起,他屡次轻薄冒犯了一位高贵美丽的小姐。 想到先前种种恶行,穆夏深一口气,深受两位圣堂骑士教导,他知道该怎么做,男孩在大白鹅面前低下脑袋。 “我的小姐,请原谅我……也请答应我!只要妳愿意立下婚约,在神明的见证下,我的地位和灵魂的一半都将归属于妳。” 莳萝……她还真的不意外,未来某个少年骑士也是见了几次面,就单膝下跪向她求。 披着狮皮的小少年双手伏地,眼前就是那双殷红的小掌,想到那抹白裙下遗漏的可斑墨,只觉得心跳得更快了, 他低头,虔诚吻在鹅掌上。 “请,不要飞离我……” 他的吻没能落下第二次,一只手抬起男孩的下巴。 穆夏抬头,夜涌动,泼面而来的月光如冰冷的水,他下意丽嘉识屏息,身体本能地重新发热,像是困死在岸边的螺贝,挣扎地去绮丽宝石般的外壳,出丑陋的真面目。 白鹅在月光下化为少女,男孩却再次变回身魔物 莳萝本想恼怒,但看着呆愣愣的幼,她不得不承认,叹一口气:“行吧,这次是我输了。” 幼依然无法动弹,他所有力量似乎都被困在金的眼瞳,那里倒映着少女的面容,像是那晚的泼墨晕开在纯白的羔羊皮,虚无的空白终于消失,一直寻找的故事缺页突然圆了。 莳萝尽情捏着小土的脑袋,一无所获,总得捞点甜头。 “该从恶梦醒来了,穆夏。” 窥探他的记忆是一个错误,的体温很烫,少年的真心也是,里面没有秘密,继续钻下去只会鲜血淋漓。 壁炉吐出几颗灿漫的星火,那里头了点香料,就连月亮也染上温度,柔白中微微晕黄,彷佛切开的苹果,室内涌动着香甜的热气,的爪牙早已软弱下来,温顺地任由少女抚摸。 温热的气息熏染着皮草,加了香料的炉火溢出丰盈的橙金,少女有些茫,只见小野温驯地窝在她怀里,大而圆的琥珀眼瞳彷佛晶亮的糖,乌木和麝香无孔不入,让她觉自己只是一个回到家的主人。对啊,她为什么走呢? 叮当── 口微凉,莳萝回过神,她看到口不知从哪来的海螺项链,白金的纹路像是奇妙的符号,她低下头倾听── 汐沫涌入耳底,有女人在唱歌,泡沫咕嘟嘟盘旋,然后破裂── 不对!莳萝猛地惊醒。 她突然站起身,小野不知所措,着长鼻急急追在少女身后。 莳萝来到地下室唯一的出口,轻轻一推,门外传来铁锁落地的声响。 她还没完全掌握梦的奥秘,但可以觉到这里不对劲。反正本来就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冲劲,左右盒子在她这,钥匙在穆夏那,谁都开不了。不如把握时间,先和琵雅一起疏散圣城的人吧。 “外头见了,穆夏。” “莳萝,再见。”不是男孩稚气的声音,少年清哑的声音近得在耳畔,有一瞬间少女以为自己回到了现实,耳发丝残留着麝香和的香气。 她心一跳,正要转头,背后却一股推力,硬生生将她推出了门。 【莳萝,我的女神,妳要记住,哪怕妳多偏心那个家伙,他本质是魔物,他的存在就是一种诅咒,你进入他的梦,他的意识本能就会侵蚀妳这样神圣的存在,千万不要让他发现妳了。】 月灵的叮咛飘渺如铃铛,突然穿透了阻隔,警告在莳萝的脑袋尖锐响起。 她为什么会忘了! 莳萝整个人天旋地转,她稳住地面,赶忙打量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圣堂? 四面七彩的墙壁充了故事,至高神带着冕之光创造天地,十三圣徒在羔羊皮上书写神律,圣女怀抱着幼孩低泣…….这里肯定不是方才的地下圣堂,彩镶嵌玻璃的穹顶绽放着辉煌灿烂的光芒,宝石颜料绘制的壁画也璀璨生辉;圣像们就和光一样距离太远,也太过耀眼,就彷佛真的立于云端之上俯视众人。 这是一座异常宏伟高挑的圣堂,让人第一时间不得不仰视那些圣像的光芒,但此时的莳萝无暇欣赏,因为她周围多了不少人,其中还有人。 乌鸦脑袋的青铜骑士坐在一张华美异常的鎏金长桌前,桌面摆致的蜡花和擦亮的银盘银杯,而前后左右也都已经有贵客入座,似乎是信徒要在至高神的见证下举行一次神圣的聚会,但莳萝提着一颗心打量这些人,觉不到丝毫神圣。 贵客们个个身分不凡、衣着高贵。斑点的貂皮和染的松鼠皮争奇斗、镶围狐的丝绸长袍和兔领边的华美长披风被拖曳在地,配饰也毫不含糊,羊皮手套和鹿皮镶宝石带在宾客们用餐时被取下扔在一旁。 全是衬身分的衣服,但前提是这些“人”的身分。 顶着猪头的贵族老爷举起银杯畅饮;母鹿和白兔做着夫人和小姐的打扮,大眼睛卷着长长的睫、其中还有不少几个狗脸和狐狸模样的骑士大声吆喝,手执钝剑,每个动物身后都站着山羊头的仆从尽责地为他们上美酒。 莳萝看得目不转睛,特别是在山羊侍从端上一大盘新鲜的羊肋排。她近乎可以尝到的傲慢和嘲讽。 群兽之宴,这不是记忆,这是黑的梦。 莳萝知道自己必须接收这个事实,她翻车了。 女孩们的梦境单纯可,莳萝太过放松,她忽略梦境的奥妙,也忘了穆夏在纯良无害的人皮下是一个时打时的高等级魔物。自己妄想用记忆蒙蔽穆夏,黑也用记忆捕女神。 所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当教父变成乌鸦,仆从变成羊,一段真实的记忆突然被扭曲,人类变成可以恣意宰杀的动物,莳萝就该查觉到有除了记忆以外的什么东西混进来了。 不、更早,早在她以白鹅的姿态出现在梦境的那一刻,黑的意识就悄悄苏醒,她早就不是阅览记忆的旁观者,而是身陷梦境之人。 一切就如灵被侵蚀的警告,他的存在就是诅咒,他的思想不是人类,进入他的梦无异于赤身拥抱沉睡的野兽。魔物的本质就是疯狂、扭曲和混,莳萝作为人类的那一半无法克制地被影响了,她被蒙蔽了,现在,她要被侵蚀了。 莳萝脑中闪过千头万绪。 所以打算用餐的黑在哪里呢? 像是回应她心中所想,堂皇富丽的门扉被打开,仆从们立刻放下贵客,恭敬地上前接。 又是两个衣着不凡的贵客走了进来,其中一个维持着人类女的模样,莳萝的目光死死定在她身上。 那是自己。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