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她原还想等对方放松警惕之后,再试探询问方良的事情,结果王二这就直接跑了,倒是白费一番工夫。 但是这一番谈话也不是全无收获。 她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讯息。 上邽被屠城了。 确切的说,是城中世家富户被屠杀了。 王二是个民,从家乡来到上邽,肯定也吃过不少苦,他能聚起那些民,让他们以他为首,肯定也是有点本事的,既是连他都说血成河,那必定是死了许多人。 陇西李氏在本地是旁支,但几代繁衍下来,连带家仆奴婢也有上百口人,还有贺氏与孙氏,也都是本地出了名的商贾富户。 只怕现在外头,已是血成河,人心惶惶, 外面天已经亮起来了。 屋内没有沙漏,但应该差不多到辰时了。 一夜未眠,说不困倦是假的,但公主估计自己在这里没法清静太久,想要见她的人,应该不止王二一个。 饶是如此,她还是手肘撑着下巴,任凭倦意侵袭而来,瞬间昏昏睡。 敲门声果然再度响起。 这回很有礼貌,公主没应,对方也没贸然推门进来,而是很有耐心地继续敲着,大有她不应就不走的架势。 公主叹了口气,怎么就连眯一会儿都不行。 “进来。” 下一刻,她面意外。 “我还以为你能一直忍着不出面,让崔千来当这个恶人呢!” 对方笑了笑,朝她拱手行礼。 “对殿下而言,什么是恶人,什么是好人?” 公主也笑起来:“这是个很宽泛的问题了,方使君这是准备与我坐而论道?” 没有剑拔弩张,没有破口大骂,两人碰面,竟是这番仿佛老友相见的和谐。 “不敢叨扰殿下,听崔千说,殿下想见我,我就来了。” “我的确有些困惑未解。” “殿下请讲,若是能答的,我必知无不言。” 王二虽然怒气冲冲走了,方良却来了。 他的态度比王二还要好,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诚恳。 公主也不客气:“杨园的案子,是不是你布置的?” 方良略略有些意外。 “我以为殿下最先会问我民军或城中大的事情。” 公主笑道:“这个问题,我怕方使君不肯告知,自然是得珍惜机会,先从好回答的问起了。” 方良也笑:“殿下妙人也。那就一个个来吧。不错,与杨园有关的两个案子,都出自我之手。” 公主蹙眉:“据我所知,那功曹黄禹还是方使君你的远房亲戚吧,那门十二口的人命,就为了陷害杨园?而且这案子未免做得太糙,再多两,我们怕是就能找到真凶了。” 方良道:“这案子本来就不是为了陷害杨园,只是借他来拖延二位的时间,所以糙不糙的,不打紧。如今目的已然达成,可见效果还是不错的。至于黄禹,此人连赌场,赌瘾深种,我也曾苦口婆心劝过他许多回,可惜他都听不进去,还到处借钱,秦州府的同僚,几乎没有不被他借过的,他走投无路,差点连女儿都要卖掉,可要真那样做了,那就变成北朝最大的笑话了。” 公主凝目:“因为如此,便索连他家人一块杀了?” 方良叹了口气:“人生苦短,父母又是孝道所在,有这样一个爹,他的儿女以后能快活到哪去,不如一块走了,也算是解。” 公主算看明白了,这方良竟是个佛面蛇心的人物。 她也叹了口气:“我刚到上邽城时,见方使君夜奔波,为了百姓不辞劳苦,还很是敬佩,如今看来,却是我看人的眼光还不到家,得好好修炼一番。” 方良闻言,竟还反过头来劝她。 “殿下不必妄自菲薄,您已是我见过的人里,数一数二的聪明人,只可惜有心算无心,你们路过此地,本就不可能对我们这些人太过了解,仓促几,能将事情揭开一半,已经很不错了。” “可我不懂,你到底意何为?” 公主摇摇头。 “如今北朝,虽不能说盛世太平,大部分百姓也没到活不下去的田地,就算你占了秦州,又如何往其它地方推进,让那里的百姓随着你造反?” 方良道:“如今我已占了天水、陇西、武始三郡,殿下不妨猜猜,下一步我要往哪里走?” 公主蹙眉,想了很久。 “梁州?” 方良抚掌一笑:“刚刚传来消息,梁州刺史何忡也与我一道起事了!” 公主愣住,她只是试探一问,没成想居然真是梁州。 她本以为方良仅凭一州之地走不了多远,结果居然还有人跟着他一块干的,可见方良的筹谋,只怕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她不由陷入沉思。 按理说,西州都护府李闻鹊那边,是不可能跟着方良一块造反的。 因为皇帝对李闻鹊有知遇之恩不说,现在李闻鹊也是镇守一方手握大权的封疆大吏,干造反这种把脑袋拴在带上的活儿,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既然不是往西,那就是往东。 东面,过了扶风郡和始平郡,就是长安了。 扶风始平二郡没有府兵,属于拱卫京畿的缓冲地带,真正的兵,是镇守长安的军。 公主不由皱眉:“你们想去长安?” 方良:“殿下英明。” 公主:“且不说你们拿下长安容易与否,就算你们得了长安,镇京中数十万军,那时候也已元气大伤,如果长安告急,雁门的钟离,汝南的白远,都不会坐视不管。” 方良笑道:“柔然虽然大败,可还有余孽逃去敖尔告,钟离如果离开雁门,那些东柔然余孽可就坐不住了,是中原人取了长安危险,还是放任柔然人入关危险?他可得好好掂量了。” “至于白远,他是防止南朝人北渡的重要关卡,有他在,南朝人还有所顾忌,他若驰援长安,恐怕人前脚刚走,后脚南朝人得到消息,马上就北渡了。” “这两个人,固然重兵在握,但都是不能擅离职守的,哪怕长安出事,他们都不能说走就走,否则,让我这等反贼扶持了新帝登基事小,直接丢掉半壁江山,乃至让柔然人跟南朝人会合瓜分大璋,才是千古罪人。” 两人既是就事论事,便出奇平和,公主也没有因为他的话生气,反倒仔细想了想,才摇摇头。 “不对,还是有漏!” “你跟何忡,就算你们俩已经安排好去京城该怎么分配果实,那城的公卿世家,可不像这上邽城的好拿捏,到时候你们已经跟军打过,元气大伤,如何还能对付得了那些人?” “李闻鹊得到消息之后,肯定也会追上来,到时候他也不用入城,只要围困长安数,这长安城里无数人吃喝拉撒,又无物资进入,很快就要到人吃人的境地。这应该也不是方使君造反的初衷吧?” “还有南朝那边,如果他们就偏不北渡取地,而是以讨伐你们为由要求北朝割地呢?方使君,人心易变,这世上许多事情,未必都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走,心思瞬息万变,想的再好,也赶不上变化。” “至于柔然人,以我对敕弥的了解,他倒是最有可能照你设想去走的人,只要雁门那边,钟离一走,他肯定会立马攻打雁门关,新仇旧恨,务必将雁门郡化为焦土不可。” 她一个一个掰碎了分析,竟是将方良的计划由头到尾都演练一遍。 第55章 “若殿下是男子,也许今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方良听完她的话,不由叹息道。 他的言下之意,公主如果是男子,肯定就是嫡长皇子,也是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 公主却笑道:“方使君少拿这些话来给我戴高帽,你要造反又不是因为现在长安御座上坐的是哪位皇帝,别说我了,就算阿父在位,你肯定照样也要反的。” 方良也哈哈笑道:“起码不会是现在反,可能是过几年再反,过几年我更老了,也许就没那份雄心了。您也说了,人心易变,几年前的我跟现在的我,想法未必就一样!不过殿下方才说的那几点,有些错处。” 公主哦了一声:“愿闻其详。” “首先是何忡,其实他的野心比我大多了,我只是想要打到长安,找一位合适的宗室幼童,扶持为新帝,他却想取而代之,自己去坐那把龙椅。不过他若能成,我也不会反对,当此之世,皇帝轮坐,有能者居之,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再说李闻鹊,不错,他若知道我与何忡起事,就一定会带兵赶过来,但若是他赶不过来呢?”方良意味深长反问,却没有给出答案。 “至于南朝,殿下也想岔了,只要我与何忡能拿下长安,南朝人就不会北渡。” 公主一愣,不由微微蹙眉。 “恕我愚钝,方使君的意思,是南朝也会内?” “不是,是殿下漏了一个很重要的地方。”方良若有所指。 地方? 她曾仔细看过天下舆图,这北朝璋国、南朝辰国,北面柔然,西面吐谷浑,东面高句丽、东瀛…… 还有个燕国! 燕国占据青州、光州等地,算是被南北两大国包围的小国,之所以能存在至今,不是因为它足够强大,而是两国谁也不想因为去侵燕国,被对方趁虚而入,燕国也做足了姿态,年年给两边上贡称臣,一碗水端得比谁都平。 但如果北朝这边起来,肯定就管不了南朝会不会去打燕国了。 从东莱郡出发前往高句丽、东瀛等地的距离最短,风险也最小,燕国船只每年往返,所赚取的贸易财富车载斗量,如果南朝能拿下来,也就相当于得到一条富可敌国的航路。 “是燕国吧?”公主被方良点醒,恍然大悟,“是我想少了,姜还是老的辣。看来这回南朝是将燕国当成囊中之物了。” 有了燕国,南方对北朝就会形成东南包裹的局面,实力也会大大增强,往远了说,一统天下的赢面又大了不少。 “以殿下的年纪,已经堪称神慧。”方良被她谦虚的态度逗笑。 若非二人此时处境泾渭分明,外头还有森严守卫,还真像祖孙俩在闲谈天下大势。 “倒是殿下问了这么多,却为何没有问过自己的前路?” 公主笑道:“我的前路,不都掌握在方使君手里了?使君没有让那些民杀了我愤,我都觉得有些奇怪。” 方良:“和亲柔然,十年外,于国有功,我即便当了臣贼子,也不能让殿下落得如此下场,所以为您选了三条路。” 公主:“哦?我竟还有得选?” 方良似乎没听出她话语里的嘲讽之意,笑了笑。feNgYE-Z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