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副堂主出声,观望比赛的弟子们自觉退到场外,把台子让了出来。他们身着杀戮禅弟子服,而脸庞无一例外笼罩在深深雾气中。 由此,苦瓜看穿目前的处境。大乘期战场刚开始,他就被敌人拉入幻境,还是自己的心魔幻境。过了这么多年,他早已忘记那些旁观弟子的脸。 台上一百零九名弟子的脸倒是记得清清楚楚,脸上的每一点痣、身上的每一道疤,都深深刻在他心底。 在那一百零九名弟子中,苦瓜看到筑基期的自己,还有同样年轻的师弟古德。 在一块破旧的木板上,古德随手刻出一行大字,【杀戮禅子竞选战第】,剑尖顿住,扭头看向旁观的师兄弟,问道,“第多少届来着?” 那弟子眨眨眼睛,“我怎么知道?” 问题从一个弟子传到另一个弟子,场上参与战斗的一百零九名弟子全都不知道他们要争夺的到底是多少代禅子。 询问场下参与过上一届争夺战的老弟子们,也都不记得他们当年是多少届。杀戮禅主适时收回心神,避免被问及这个问题。 一双双惑不解的眼神不约而同望向裁判,身经百战的副堂主有些打哆嗦,咳了咳道:“稍等,我派人去查下档案。”副堂主着实没想到杀戮禅这么不靠谱。 按耐不住的参战弟子如何等得了,纷纷抱怨起来。 “管他第几届呢。”古德大手一挥,抹去【第】字,随便写下年份。后来执法堂回顾留影球时,发现就连那个年份也写错了。 歪歪扭扭的鬼画符牌匾搁置擂台上方,筑基期实力顶尖的一百零九名弟子们摩拳擦掌。 副堂主退至边缘,高抬起手,正想吹哨落手。随着场外突然爆起的怒号,场上的弟子们已经扭转在一起。 杀戮禅自古传一句话,拥有十指的不是凤首就是尾,不是禅子就是菜。只有那一辈最顶尖的一百零八名弟子才有断指的权力。 那时的他们还有十手指,为了夺取不断指的权力站上擂台,奋不顾身,以命相博。 以往的心魔幻境,他总是场上的那个,被迫代入当年的视角,今得以旁观,倒是个新奇的体验。他挑了个最好的位置,静静地欣赏这场厮杀。 当年的他是夺冠的种子选手,第一时间就受到师兄弟们最亲切的问候,攻击一波接一波,偶尔给予气的空档,可依旧是最受的对象。与其败在其他人手上,不如由他亲自送下场,许多师兄弟们抱着这样的想法攻了上来。 面对疾风骤雨的攻击,当年的他没有靠身体本能行动,而是在脑内思考先接谁的招,再送谁离场,怎样才能一直留在场上,并且最大程度保存灵气。 一开始,他就是冲着禅子之位去的。不同于舍生忘死的师兄弟们,他心里始终留有一分余地,可惜那时的他还没有自知。 此时苦瓜注视年轻时的他,无须细想便能使出更好的接招路数,一眼便能看穿那个费尽心思的自己。 厮杀持续三三夜,最后还能站着的只有他和师弟古德。他还留有些许灵气,师弟已经筋疲力尽。 胜负已分,结果没有任何改变的可能。 他笑着劝道:“师弟不若投降?” 古德还未开口,场外响起一声声吆喝和鼓动,“投个!杀戮禅的字典可没这个词!”“杀戮禅容不下孬种,小子可千万别怂,提刀恁上去!”...... 古德笑着耸耸肩膀,“师弟没有其他选择。”那双锐利的眸子闪过的不是被无奈的苦涩笑意,而是难以按耐的跃跃试。 古德握紧剑柄,踏出两步,剑尖还未刺出,就失力地跌倒在地,短短的冲锋,已经耗尽最后的力气。挣扎抬起上半身,判官笔已经抵住膛。 判官笔继续上前,迫使古德不断后躺,直至整个身体贴在地面。 年轻的苦瓜踢开古德的剑,踩住古德蠢蠢动的右手,明明作出强势的迫,脸上却是温柔的笑意,“师弟还不认输么?” 古德痛叫出声,“师兄踩得这么重,师弟怎么举手投降?” 年轻的苦瓜微微松开,就在这个时候,古德出得逞的笑意,右手拽着苦瓜的衣袍把他拉近,左手去抓旁边的剑,意再次反攻。 局势突然离掌控,苦瓜慌之外还有些焦急,身体比意识先一步行动,判官笔即刻截断古德的右手。 迸溅四的鲜血,一下子把苦瓜拉回现实,急忙下看,古德的左手已经断了。 场外爆起更加猛烈的喝彩。 副堂主及时宣布战斗的结果。 苦瓜刚想给断口止血,就见古德扬起真诚的笑容,用仅剩的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愧是师兄。”古德调皮地挤眉眼,“接下来是不是该叫禅子了?” 苦瓜松开紧拧的眉,出苦涩的笑意,“不要打趣师兄了。” 一声响彻云霄的铜钟,宣告新一代杀戮禅子的诞生。 等候已久的医修们匆忙上前,想要给弟子们进行紧急处理,全都被遭到拒绝,“还没完呢,等会一齐包扎。” 地的弟子们坐起来,比划自个儿的小指,商量该从哪儿割,割多长,用什么工具下手比较利落。 在所有弟子中,断臂算是重伤了。苦瓜招呼医修给古德止血,转头就见古德一嘴咬断小指。 古德用仅剩的右臂端着带血的小指,呈到苦瓜面前。 苦瓜看着浸着血和口水的小指,以及缺了一指的手掌,有些哭笑不得。 弟子们割下来之后,针对串连的小指怎么排,谁前谁后这个问题,又烈地吵了一架。若不是禅主发令,他们又要继续进行一场【指骨排位大战。】 不过对于新任禅子的佛号,众位弟子倒是持有一致意见。 苦瓜,瓜字号前冠以“苦”字。 因为他打架时总是一脸苦相,出招迅猛又不留情,打得敌人也是一脸苦相。 一百零八枚小指,连皮带血串在一起,匆匆岁月消磨皮只留下惨白的骨头,也磨当年的师兄弟们。 很多弟子堪不透杀戮禅的心魔,或是走火入魔而自尽,或是大限老死。 瓜坐化之后,苦瓜继承禅主之位。 回忆慢慢淌,幻境逐幕演进。 旁观的苦瓜不耐烦了,出声道:“快点行吗,莫非阁下有偷窥癖?” 按照这个速度推进,也不知要看到何年何,苦瓜实在忍不住催促。 微寒的风中传来嘶哑的笑声,“装什么?这可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们了,不如好好回顾,以免带着遗憾下去。” 指骨的主人一一老死,最后最剩下古德师弟。 迈过大乘期的门槛,苦瓜遇到大多数杀戮禅弟子的通病,难以看破心魔,无法进阶,在大乘初期徘徊难以更进一步。 门内言四起,弟子们都说他会步入上任禅主的后尘,道途从此断绝。 一字字一句句都传入苦瓜耳中,掌门劝告他出面解释以定人心,苦瓜什么都没做,当时的他也没有自信不会和上任禅主一样。 心魔步步相随,无时无刻不在窥探、嘲笑,敌人就在眼前,可他无法和往常一样砍断威胁。越想摆心魔,越会陷入泥沼,害怕、焦虑诸多情绪都会成为心魔的养料。 后来,古德进阶大乘期,朝他宣战,赌注是杀戮禅主之位。胜者为王,杀戮禅自古以来的规矩。哪怕突然换位会影响宗门的安定,执法堂也无法置喙。 那,他们挥退所有弟子,地点定在当年筑基期厮杀的擂台。不是大乘期修士该有的决战场所,可古德执意如此。 【杀戮禅主争夺战】,古德和当年一样刻录牌匾,歪歪扭扭的字迹多年未变。 古德不记得具体的年份,这么年来苦瓜也没有时间逝的觉。于是,最后记录的小字写着【古德进阶大乘期的半个月后】。 一旁观望的苦瓜见此,不由得笑出了声。 战斗的结果没有任何悬念,如同这些年来心魔无数次重复的那般,他赢了。 过了这么多年,苦瓜仍旧记得那场苦战。明明是他占据上风,明明是他着古德打。可是他打得那么难受,他的脸是那么难看。处于下风的古德则相反,倾尽全力,全心全神沉浸在战斗,享受极致的厮杀。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反差,如同一深入骨髓的刺棱,始终在苦瓜心底。 整个战斗过程中,苦瓜的眉头拧得极紧,自始至终没有一丝舒缓的情绪。 独立于情境的苦瓜静静看着一幕幕推进的战况,明白终局快到,当年的他即将给出最后一击。苦瓜深深叹了口气,走进战场,代入心魔幻境的他,亲自接过这场锋。 古德没有察觉到变化,幻境也没有任何变动,除了大乘期战场的敌人——那个把自己拉入心魔幻境的天极界修士,巫马。 “怎么?忍不下去了......” 歪歪唧唧的废话,苦瓜只听到对方在嘲讽自己,懒得去留意具体的字句。 最后一击的时机过了,苦瓜还是没出手,他舍不得。 受限于幻境的古德没有意识到不对劲,仍然沉于对决。突然间,古德浑身一颤,坚定的眼神变得污浊不清,畅快的笑意扭曲成奚落的讥讽。 开口还是古德的嗓音,语气却和那个幻术师巫马一样,“还不痛下杀手?苦瓜大师自觉对不起师弟?” 苦瓜一把掐住古德的脖颈,“滚出他的身体。” 古德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狰狞,“恼羞成怒?” 就在这个时候,指骨项链传来冻彻骨髓的寒意,一个个半透明的身体离出来,每人都缺了右手小指,那一张张脸分明是当年的师兄弟们。 如同无数次秘境经历过的那般,师兄弟们开始指责他。 “上任禅主修至大乘巅峰,你才到初期就上不去了?就你这样,还敢当杀戮禅主?” “拿出当年打我们的劲儿来啊!” “说起来,你修的真是杀戮禅?” “为什么给你苦瓜的佛号?你还没看清吗?竟然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 ...... 古德喉咙发出哼哧的低吼,嘶哑的讽刺刚要出口,就被苦瓜一下子扭断脖颈。 苦瓜烦躁地叹了口气,“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就没点新话吗?” 脖颈关节咔嚓扭动两下,古德又恢复意识,巫马的神识已经褪去,只剩那个享受厮杀的师弟。 这一次苦瓜没有拖延,给出最后一击。 古德倒在血泊,骄狂的眉眼逐渐柔和,笑容变得真诚和欣,“很多年没见师兄这么笑过了......” 这时苦瓜出的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失去至亲的悲痛。 那天的雨很大,苦瓜在尸体前跪了很久。 后来才知道,古德进阶大乘期已是强弩之末,时不多,于是选择用自己的命点醒他。禅主一战,苦瓜明白不足,却很难转换心态。 四周的虚影紧紧包围,在幻术师的驱使下不断讽刺他,怒他,放大心魔。 一字字,一句句,直戳痛处。 苦瓜不耐啧声,“吵死了。” 巫马以为猎物已经被入绝境,正想加把劲儿油加醋,就见苦瓜一手挥散四周的虚影。 那张冷漠的脸上没有一点走火入魔的迹象,只有的不悦和烦躁。 “你!”巫马不理解为什么事态没有朝预想的方向发展,按照过往的经验,陷入心魔幻境的修士早该撑不住了,“怎么还没疯?” 巫马放出绝招,催动古德的尸体起身道出那最狠的一句话,“禅子之战那,师兄说谎了吧,你享受的......”fEnGye-zn.COm |